深夜,时云起走进东宫朱门时,檐角铜铃正被北风吹得铮铮作响。
太子萧治在北宸殿偏阁召见了他。
案头摊开的《北翼政要》,还压着明德帝回京的进程急报,朱批墨迹未干。
时云起斟酌再三,将妹妹的意思婉转道来。末了,他伏首行礼,“臣代舍妹叩谢殿下恩典。皇恩浩荡,没齿难忘。”
太子听完时云起转述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的边缘,良久才叹道:“是本宫考虑不周,倒让皇妹在这般境况下还要费心。”
时云起见太子能听得进劝谏,紧绷的肩膀不觉松了几分。只要诏书未用印,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边御史台还当是自己的谏言起了作用,下朝时几个御史互相递着眼色,颇有些自得。
又想着海晏公主的儿女此番没讨着便宜,一时竟起了恻隐之心。次日早朝便由御史大夫出面,当廷为海晏公主子女请封。
太子顺势准奏,当即下诏:晋封海晏公主与驸马的嫡长子为卫北侯,食邑八百户;两个女儿分别册为仪和郡主、仪泰郡主,各赐汤沐邑三百户。
如此,倒也算皆大欢喜。
一连数日,少主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朱轮华毂塞满了整条街巷。
各色贺礼源源不断抬进府中,珊瑚玉树、锦缎珍玩堆积如山,连正院的回廊都摆满了箱笼。
北茴带着仆役们忙得脚不沾地,大冬天的额上沁着细汗,却还得强撑着笑脸迎客。
眼见库房将满,她只又命人开了西厢的几间屋子暂存。偏生收贺礼还有些门道,譬如收了张大人家的,拒了李大人府的,怕隔日便要传出拉帮结派的闲话来。
“再这般下去,估摸着要把后院的花厅也腾出来了。”北茴揉着酸痛的腰肢,望着庭院中仍在不断抬入的描金礼盒,不由轻声叹道。
府门外,新到的马车又排起了长队。
护国公府的曾妈妈与王妈妈受召而来,此刻正在内室向时安夏道贺。
“老奴当年初见公主时,便知您定是福泽深厚之人。"曾妈妈欠身笑道,眼角细纹里堆满恭谨。
王妈妈也道,“正是这话。自那年沾了公主的福泽,老奴家中年年顺遂。”她将手中锦帕叠了又叠,显是欢喜得紧了。
二人一来就得了厚赏,吉祥话儿一串一串往外蹦,似檐下铜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她们至今还念念不忘当年某个冬夜,众人围坐一团,喝着热茶,吃着瓜子糕点,复盘办差的过程。
那是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经历,每每想起来,就情不自禁嘴角往上扬。
时安夏轻声问,“两位妈妈可知今日我邀约你们过府,是为了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由曾妈妈先开口,“是……因着我那儿媳妇,犯了公主的忌讳?”
王妈妈更加忐忑,“听我儿媳妇说,她原先是长公子的乳母,如今才几日,就被调去了小姐身边。可是侍候得不好?”
曾妈妈的儿媳妇也是这情形。她眼巴巴地瞧着公主,心道许是儿媳妇做得不好,公主瞧着她们的面子,又不好直接撵出去,今日才专门叫了她们来。
这一想,两位妈妈脸色凝重。办差没办好,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耻辱。
“恰恰相反。”时安夏一直念着二人当年的相助之情,却也是实话实说,“你二人亲自调教的儿媳妇,自是办差办得最好的。”
二人听了齐齐心头一喜,同时又不太明白,为何办差办得好,却还被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