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虹对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成见颇深,那些过往的不堪经历,如同刻在心底的刺,每每触碰都让她痛彻心扉。邹新民曾对钟潇虹做出的种种不轨行为,像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使得钟潇虹满心愤懑,却又难以启齿。每当回忆起那些场景,她便觉手足无措,内心的屈辱与愤怒交织翻涌。
我深知邹新民对于张庆合书记而言,宛如棋盘上关键的一枚棋子,在临平煤炭公司这场复杂艰难的战役中,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作为外来干部,无论县委书记的职责范畴与权力大小如何,在地方开展工作时,本地干部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这就好比在封建时期,外派官员若想顺利施政,必须依靠本地士族豪强的拥护,否则,所有的规划与设想都只能停留于纸面,无法真正落地实施。正是因为林华东、邹新民先后带头退还相关费用,临平县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在退租金这件事上,才得以相对平稳地过渡,没有引发太大的波澜。否则,换做任何一位县委书记,一旦林家、周家、罗家、郭家以及万家等本土干部联合起来拒不配合,即便怀揣着满腔的热血与抱负,最终也只能付诸东流。
我无奈地劝说道:“钟部长,县委常委可不止咱们两人,就算咱俩都投反对票,也不见得就能改变最终的结果。这是其一。其二,邹县长在这次临平县煤炭公司汽车租赁资金追回一事上,确实发挥了带头作用,协助张书记成功追回了大几百万的资金,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嘛。”
钟潇虹气得满脸通红,说道:“那也不行!难道就不讲党性,不讲原则了吗?这样品行不端的干部要是能当上县长,那简直就是对东洪县群众的极不负责任。即便不说一定要把他拉下马,咱们也得正确行使自己手中的权力,该同意的同意,该反对的坚决反对。至于其他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你有些事你是清楚的,就应该投反对票嘛!”
我看着钟潇虹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满是无奈,苦笑着说道:“钟部长,您肯定看过《西游记》吧?您瞧瞧那里面,那些有背景的妖怪,孙悟空可曾打死过一个?最后还不都被神仙接走了。连石头变的猴子都懂得人情世故,您都身为县委常委了,又何必在这些事情上如此执着较真呢?倘若咱们的反对能够起到实质性的作用,那自然可以旗帜鲜明地反对。可现实情况是,就算咱俩都投了反对票,也根本改变不了任何结果。而且,经过我这段时间对邹新民副县长的观察,他在工作上也算兢兢业业,在张书记的管理下,表现得也还算服服帖帖。”
钟潇虹张了张嘴,本欲争辩,却突然语塞,脑海中思绪万千,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见状,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钟部长,咱们同为县委常委,既然身处这个位置,自然要坚决服从县委书记的领导,全心全意地支持县委书记的工作。要是庆合书记、香梅县长,还有赵书记都认为邹新民各方面条件成熟了,适合推荐为正县级干部,那咱们作为县委常委,又怎么能站到县委的对立面去呢?还是要讲政治、顾全大局啊。”
钟潇虹听完,默默坐在沙发上,不再言语。她的眼神逐渐黯淡,慢慢地,眼圈也红了起来。作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在全县干部面前,平日里的她雷厉风行,除了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县委副书记赵东三人之外,她本有着极高的话语权。然而此刻,面对一个曾对自己肆意威胁的人即将成为县长,她却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心中那无尽的苦楚,如同汹涌的潮水,却不知该向谁倾诉。
钟潇虹越想越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忍不住夺眶而出,哭声也越来越大。我看着她如此难过,心中不免紧张起来,眼神中满是担忧,万一这个时候有人进来,不是百口莫辩了。想了想,就将电话打给了亚男,压低声音道:“亚男,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立刻!”
彼时,李亚男正准备给邹县长泡茶,手中拿着青花瓷茶杯,刚将茶叶放入其中。听到电话里我急切的声音,她微微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朝着我的办公室赶来。
不多会儿,亚男便来到我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钟潇虹正坐在沙发上暗自流泪,肩膀微微颤抖。我立刻给她使了个眼色,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暗示,示意亚男赶紧安抚钟潇虹。
亚男心领神会,赶忙轻手轻脚地走到木质长条凳上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透着关切,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轻轻递给钟潇虹,动作轻柔而舒缓,仿佛生怕惊扰到受伤的钟潇虹。
我见亚男来了,心想自己此时留在办公室可能会让钟潇虹更加尴尬,便悄无声息地起身,脚步放得极轻,缓缓离开了办公室,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在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斜阳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张叔坐在办公桌前,神色温和,语重心长地对邹新民说道:“新民啊,现在纪委那边的工作已经有了结果,把秦大江他们涉及临平的款项都仔细核算出来了,而且也都退回来了。这笔钱,我已经和香梅详细沟通过,我们打算开一个返还大会。”
邹新民听闻要开返还大会,脸上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略有迟疑地问道:“张书记,返还大会?这具体是要返还给谁呢?”
张庆合神色认真,目光坚定地说道:“这笔钱追根溯源,本就属于煤炭公司。你也知道,这两年煤炭公司的效益每急转直下,这些钱可都是工人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活命钱啊。县委政府只拿我们该拿的那部分,至于多余的部分,哪怕咱们县里财政再怎么紧张,也绝不能据为己有,这是原则问题。”
邹新民思索片刻,眉头依旧紧皱,缓缓说道:“张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您看,这些钱又不是直接对应到某个具体的煤炭工人个人头上,真的有必要非得退还给煤炭公司吗?您也清楚咱们县里现在的财政状况,实在是太紧张了,又要修电厂,又要修啤酒厂,电厂有银行专项贷款,特别是啤酒厂,目前资金缺口就差那么一两百万。要是把这笔钱投到啤酒厂上面,说不定就能解了燃眉之急嘛。”
张庆合微微皱眉,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略作思考后说道:“新民,这样的想法可不行啊!你仔细想想,咱们收了这些钱,得得罪多少人啊?恐怕你对我也会有看法把。”
邹新民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不自然,赶忙说道:“张书记,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对您有意见呢?我可是从心底里衷心拥护带头支持县委工作的呀。”
张庆合随意地从桌子上拿起烟盒,那烟盒的包装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翘起。他抽出一支烟,递给邹新民,随后自己也拿出一支,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烟雾缓缓升腾,他一边抽烟,一边缓缓说道:“新民啊,我不是不信任你,这其实是人性使然。一二十万啊,别说你现在只是个副县长,就算你以后当了副省长,这辈子可能也很难攒下这么多钱。钱,谁不喜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这笔钱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县委、县政府就算再困难,也不能拿这笔钱去充公。具体的金额分配和返还方式,你来负责研究,到时候也由你来主持这个会议。”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您看啊,之前去给镜池大爷要钱的事儿,您让我去办,我这算是落了个大好人;现在这给群众还钱的事儿,您又让我去,又让我当个好人。张书记,您忙活了一圈,落了个得罪人,您这么安排,到底图啥呀?”
张庆合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团烟雾,神情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图啥?想听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邹新民赶忙点头,应道:“张书记,您当然是说真心话呀,我绝对信您。”
张庆合接着说道:“图啥,就图一个心安理得吧。咱们在这个位置上,就得谋好这个政。既然我是县委书记,我就得为临平县的发展和临平县的群众负责到底。记住这一点,咱们当干部的,不说为了什么宏大的主义,也不戴那些高帽子,不唱那些虚头巴脑的赞歌,起码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嘛。当然,我这么说,在格局上可能是小了些。但话又说回来,只要你心里时刻装着临平县的群众,切切实实地为他们着想,这也是一种大格局嘛?共产党员嘛,最起码得能做到先人后己。”
邹新民听后,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波澜,思绪万千。回想起当初去邹镜池那里收钱的时候,自己心里还颇为纠结,毕竟名义上是打着过节慰问的旗号,实际上却是以拜访为名去要钱,那种感觉就像在钢丝上行走,忐忑不安。但如今,要去煤炭公司送钱,这意义却截然不同。这就好比一个是组织部,一个是纪委,纪委的工作往往是得罪人的,而相比之下,组织部的干部显然更容易受到欢迎。
邹新民感慨地点点头,说道:“张书记,哎呀,我还是那句话,您要是能早来临平几年,临平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张庆合夹着烟,放在嘴里深吸一口,缓缓说道:“早几年?要是早五年,我还在安平乡当乡长呢。没有改革开放的东风,没有钟毅书记的引领,也是退休老头了。”
邹新民笑着说道:“张书记,时势造英雄,您呀,那是真的大器晚成啊。要是您再年轻 20 岁,以后的成就何止是县委书记?依我看,省委书记都有可能啊。”
张庆合笑着摆了摆手,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行了,马屁话可不能多说。
邹新民道:你看,是您先拍的钟书记的马屁嘛。
张庆合笑了笑道:整个临平县,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了,没大没小的。我这辈子估计也就到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了。你呀,还年轻,前途无量。啊,好好干,不要辜负了组织信任。抓紧时间去研究退款的方案,一定要把拖欠工人的工资、福利待遇全部发到位,仔细算一算钱,看看还剩下多少,再说咱们啤酒厂的事情。我初步估算啊,这笔钱应该能满足啤酒厂 50%的费用需求。”
邹新民又说了几句感慨的话之后,这时,县人大主任林华东满脸怨气地走进了张庆合的办公室。他脚步匆匆,一见面就说道:“张书记,我上午来找您好几次,您都不在。”
张庆合抬起头,看着林华东,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问道:“老林,你找我啥事啊?上午我去市里面找领导汇报工作去了。说吧,找我有啥事?”
林华东说道:“哦,是这样,两件事情,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张庆合说道:“先说私事吧,看你这样子,私事怕是挺着急的。”
林华东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说道:“唉,还是先说公事吧,公事比较简单。是这样,下一次的会上,就要提名朝阳同志任副县长,我已经和组织部的钟潇虹部长对接了几次,具体细节都已经敲定了。”
张庆合点点头,神色平静地说道:“嗯,这件事情就按照惯例来办吧。”说完之后,便静静地看着林华东,眼神中带着询问,等着他说私事。
林华东又感慨一声,脸上满是愁容,说道:“张书记啊,我都不知道该咋开口。这次是我们家祖坟的事儿,和麻坡乡党委政府杠上了。您说咋就这么巧?我们家都已经迁过一次坟了,怎么这煤电厂的项目又选在我们家祖坟那里。张书记,一年之内迁两次坟,对我们林家来说,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啊。您想啊,第一次迁坟后,华南和华北两个人现在都还没有宣判,这要是再迁坟,又动了祖宗的安息之地,我是真怕没法给祖宗交代啊。张书记,这可不是我迷信,安土重迁,这也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啊。”
张庆合微微皱眉,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说道:“林主任,实不相瞒,这件事我事前是知道的,光宇同志确实给我汇报过。但这事儿让县委怎么表态呢?县委着实是没办法表态呀。毕竟这涉及到你们林家的私事,又关乎工程建设,很是棘手。这样吧,这件事我破个例,完全尊重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经过商量,愿意迁坟,那就迁;如果不愿意迁,那就不迁。”
不迁坟,也就意味着这祖坟要被电厂围起来,四四方方的电厂,如同囚笼一般,林家人找瞎子算了,这样反倒是坏了风水。
林华东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低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张书记啊,我到麻坡乡去过几次,也详细听了煤电厂的汇报。就目前来看,煤电厂的选址确实有其合理性,改动起来难度很大。这样吧,张书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跟您抱怨一下。我回去征求一下家族长辈还有华西的意见,到时候,如果意见不能统一,还请张书记您多包涵啊。”
张庆合说道:“哎!老林啊,任何问题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看我们有没有能力和智慧去找到这个办法。这样吧,老林啊,你们家里人先好好商量,商量好后拿出一个统一的意见,先确定到底要不要迁。如果要迁,是想要赔偿还是要土地,都可以谈;如果不迁,到时候我们再开会研究,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