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感知到林染走走停停地爬完了这一层楼,在原地稍歇了一会儿才向外走,最后“隐藏”在员工通道的出口旁边向外观看,试图掌握我的动向。
人老糊涂了,谨小慎微也能理解,或许这段观察时间也能让她恢复体力,我就假装不知道吧。
一分钟,一分多钟以后,林染终于走出来了。
我很配合地回头看去,只见那老人头发梳成低髻,眉毛较为浓密如同毛笔勾勒,身穿素色棉麻长衫,袖口还沾染着水墨的痕迹,似乎刚刚完成过一幅酣畅淋漓的画作。
“视界”精细的眼力还能注意到,林染左手戴着一枚青玉扳指,上面有着「眼」的文字,而她的右手则攥着一支五颜六色的毛笔。
那只毛笔的造型和色彩都与老太太的整体风格不搭,隐约还透露出非常不妙的气息,显然就是她的替身了。
用笔的替身?
既然以笔为替身,想必这个替身大概率是林染画功达到极致之后,精神蜕变得来的产物了。
就像漫画中杜王町厨师托尼欧·托拉萨迪的替身“珍珠果酱”,和我手下大厨范涛的替身“珍心黄桃”一样,这些都是将自己的爱好或职业技能提升到极致后升华而来的替身。
那她的替身能力,就很可能是用笔操控图画达成一些奇妙现象了。
“您老肯出来啦?”
“刚刚的对话都是我闹着玩的,就是想试试您的替身能力,做不得数。”
“现在,您要如何说服我,让我和这里的教众一样,心悦诚服地听您规劝呢?”
歪头看着老人,我不无戏谑地开口。
“书画同源,诗画本一律。”
“孩子,你既然懂诗,还写了‘皴擦浓破淡’这样的句子,想来也是能赏画的。”
“这满地的丹青画卷,就不能触动你的感情吗?”
面对我的嬉笑,林染并未对我的出尔反尔动怒,反而平淡地讲述着。
有意思,她要用自己的画作,触动我扭曲的心灵?
不,没有人会这样愚蠢。
很显然,林染让我看画,这就说明她的替身能力是通过画来施展的。
那我就陪老太太玩玩吧。
切断视觉神经的联络,我睁着实际上已经没有视觉的眼睛走到大厅右边,捡起一张张画假意翻看。
“视界”在我身旁待命,同时也作为对替身能量的感受器,帮助我了解林染究竟何时才会发动替身攻击。
定睛“看”了多时,我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手里捡起的画作和普通纸张有任何区别。
“视界”的感应中,老人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大厅两侧的沙发上,两手在腿间交叠、身姿挺拔,仪态优雅从容。
我的心咯噔一下,明白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恢复了视觉联络,我认真观赏起手中带着墨香的山山水水、奇松怪石。
虽然我不懂作画的技巧,这些画也并非注重写实的西洋画或精致细描的工笔画,可我依然能从画里的景色和人物身上,感受到作者作画时心中的寥廓和悠远。
就和吟诗作赋一样,同样是将几字一句的文字工整排列,喊麦的rapper和古代的诗人之间,差距一目了然。
尽管这画上的山石水木都是或浓或淡的黑色墨水写就,我依然能从墨迹的筋骨和留白的意蕴当中,读懂作者恬静淡雅、高远悠然的意境。
这是……能打动我的画啊。
它们不是那些哗众取宠、画出来冼钱的所谓“大师”之作,而是真正的宗师妙笔、真意丹青!
也正是此时,我对那位迄今为止未曾展示过暴力,也没有情绪起伏的老人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这个人,真的是靠自己的德高望重和悲悯情怀,遣散了那些心灵尚未被我彻底荼毒的教众。
林染没有用替身能力压服我,没有用大道理说教我,却用自己的真心和无言的艺术,让我看到了这风烛残年之人的意志。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止戈为武”般的高尚境界。
就像最好的武术不是为了杀戮,最好的艺术也无需捧臭脚的评论家过分解读。
我明了地意识到,身后之人是一位真正的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