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谁人在此喧哗?”刘卫辰高声喝道。
所有正在吵闹的人都连忙住手,纷纷看来。火把照耀之中,刘卫辰铁青着脸站在人群之后。
“见过大将军。”众人行礼道。
“发生了什么事?”刘卫辰再问。
看守干粮清水的亲卫上前禀报:“大将军,我等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分发干粮清水。但薛乌路等人不服从军令,意图抢水。故而发生争执喧哗。”
刘卫辰看向薛乌路等人,眼中寒芒闪烁。
“薛将军,尔等为何抗命?”
薛乌路见状,大声道:“大将军既然见问,小人便索性明言。大将军宁愿把水给牲口喝,也不愿意给我们将士们喝,是何道理?我们奔波一天,口干舌燥,只分得一小杯清水,只几口而已,润喉尚且不足。大桶大桶的水却去喂马。敢问大将军,在你心目中,是马匹重要,还是兵士重要?”
刘卫辰冷声道:“问得好。我不妨直接回答你,当然是马匹重要。因为有了马,我们便能继续往南撤退,没了马,我们便只能原地等死。这么简单的道理里却不明白么?人能够忍耐饥渴,而马匹不能,它们不喝水不吃东西便无法奔跑。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
薛乌路道:“可兵士要渴死了,累死了,你却不顾他们的死活么?我下边有兄弟渴的要命,能否挨过今晚也未可知。我只问大将军,我们要渴死了,却不能喝水救命?”。
刘卫辰冷声道:“不能。因为你们一喝,所有人都要喝,便没有水了。倘若为了大局着想,渴死几个人能够救所有人,那么便只能渴死。”
薛乌路点点头道:“好,既然大将军这么说了,我等还能说什么?我等无话可说。我们的命不如畜生,呵呵,我们明白了。弟兄们,走吧。回去睡觉。也别有指望了。渴了,喝自已的尿吧。没尿?去喝马尿。嘿嘿,马儿喝水,我们喝他们的尿。世道颠倒,竟然如此。”
薛乌路一边说,一边转身便走。薛乌路只是一名偏将,但他作战勇猛,脾气火爆,在军中也颇有名气。更重要的是,他是武威将军薛干的侄儿,薛干是铁弗部军中主要将领之一,是刘直力鞮领军的得力帮手。有了这层关系,薛乌路自然更加的不同。
今日他来抢水,其实也不是为了他自已。既然刘卫辰阻止,那么说几句发泄的话离开便也罢了,没人会认为他会遭到什么惩罚。
然而他们都错了。刘卫辰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薛乌路以惩戒。在这种时候,带头闹事抢水,不听自已的命令,怪话连连之人,自已岂能容忍。越是混乱之时,越是要对军队进行军法的约束和掌控,否则岂不是更加的乱套了?
“薛乌路,你这便要走么?不打算为你的行为道歉?不打算为了违抗军令之事承担责任么?”刘卫辰冷声道。
薛乌路一愣,站定道:“大将军要问罪于我么?好,既然大将军说我有罪,那我便一力承担便是。要杀要剐随便,但跟我的这些兄弟无关。”
刘卫辰冷声道:“你的兄弟?那是我铁弗部的兵马,倒要你来卖人情么?来人,薛乌路等人违抗军令,聚众闹事,本按照军令当斩之。但念及他们初犯,又情形特殊,故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全部拿下,重责三十军棍。薛乌路革除职位,贬为士卒。”
一干亲卫上前拿人,薛乌路瞠目欲动手,但一想到动手的后果,遂忍耐住。亲卫们上前将薛乌路等数十人拿住,放倒在地上,开始施以军棍之刑。
三十军棍,那已经是极为严重刑罚了。一般人十军棍都经受不起,二十军棍便要出人命,更别说三十军棍了。这三十军棍下去,岂非是奔着打死的目的去的。刘卫辰虽说是饶了他们死罪,但这跟杀了他们有什候区别?甚至军法处置直接砍脑袋还落得个痛快。
有人意识到这么下去要出人命,连忙偷偷跑去另一侧营地去禀报薛干。薛干负责断后,所以营地在里许之外的山口坡上。当他得知消息匆匆赶到的时候,军棍惩罚已经结束了。几十名兵士被打的皮开肉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见薛干到来,刘卫辰倒是有些后悔。但他此刻怎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薛干急匆匆的跑去查看薛乌路的死活。
薛乌路整个后背和臀部血肉模糊,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还算身体素质过硬的,他带来的兵士已经有十几人当场气绝了。
“乌路,乌路,你怎样了?”薛干大声呼唤道。
薛乌路睁开双目,看着薛干,喃喃道:“侄儿不孝,不能跟随叔父征战了,侄儿要死了。”
薛干大悲。叫道:“你莫要这么说,挺住。医治之后便会好的。医治……”
薛干会忽然想起,军中根本没有军医,又如何医治?薛乌路必死无疑。悲从中来,泪水滚落。
“叔父,我想喝一杯水而已,哎。”薛乌路低声道。
薛干点头,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水车。伸手从守卫水车的兵士手中夺过水瓢,从木桶之中舀了满满的一瓢水。那兵士转头看向刘卫辰,刘卫辰皱眉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薛干大踏步走回,将水瓢凑到薛乌路的口边道:“乌路,喝吧,喝个够。”
薛乌路张口咕咚咕咚的喝,喝的甚为急迫。薛干低声道:“慢些,慢些,喝完了叔父再去取。”
薛乌路忽然大声的咳嗽,将喝下去的水化为红色的血水喷了出来,喷了薛干一头一脸。然后,薛乌路手脚抽搐,身子后仰,双目上翻,就此气绝身亡。
军棍不仅是皮外伤,打击会导致内腑受损,那才是最可怕的。薛乌路显然是内脏震动破损,根本不可能活命。
刘卫辰见状,心中微微后悔。他缓步上前,看着抱着薛乌路尸首的薛干,沉声道:“薛将军,我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只是想惩戒他。”
薛干抬起头来,脸色异常的平静。
“末将知道。是他咎由自取。”
刘卫辰道:“薛将军,违抗军令,带人抢水的行为能够被纵容么?”
薛干点头道:“当然不能。大将军惩戒的极是。我并无异议。这是乌路咎由自取。军法处置他并不为过。”
刘卫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了想又道:“薛干,你跟随我多年,我们之间患难与共,共荣共辱。我对你就像是对自已的亲儿子一般。希望你不要因为此事而心生不满。薛乌路……我命人厚葬便是。”
薛干静静道:“大将军多虑了,此事怪不得大将军。薛乌路罪有应得,无需厚葬。我带他尸首去,在山下挖个坑给他埋了便是。大将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刘卫辰还待再言,薛干已经抱起薛乌路的尸体缓缓离开。刘卫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沉吟片刻,转身走上山坡。
夜半时分,刘直力鞮撑不住了。伤势太重,已经回天无力,撑到子时,妻妾发现他已经断了气,于是忙向刘卫辰禀报。
刘卫辰匆忙赶到帐篷之中,扶尸大哭,痛心疾首。
营中兵马也被惊醒,很快便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十几名将领围拢在帐篷之外,听着里边的哭声,抚胸低头,为刘直力鞮默哀。
刘直力鞮这些年是实际上的铁弗部军中统帅,别的不说,在作战上的勇猛和武力令人钦佩,所以在军中颇有威信。他的死去,众将领自然也是心中凄然。
刘卫辰哭泣了一会,命人为刘直力鞮整理遗容,准备就地埋葬。现在是不可能有棺木和仪式厚葬的,只能以后回来,再为他重新修葺坟墓。
众将领簇拥着刘直力鞮的遗体出来,在山坡上找了一处向北的平坦之地,将刘直力鞮下葬。此处可望代来城,那是家乡之地,希望他能够魂归故乡。
安葬了刘直力鞮之后,已经是四更过半,很快便要天亮了。刘卫辰对众将道:“天色将明。莫如即刻赶路,免得耽搁。”
众将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