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没有变坏,雪也没有再下。参合坡山谷之中的将士们度过了开战以来最为闲适的一天。他们有的窝在帐篷里睡觉,有的坐在篝火旁谈论家人孩儿,互相开着玩笑。还有的甚至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如孩童般的玩闹……
一天很快过去,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北风又起,兵士们早早的吃了饭食,钻进帐篷里睡觉。明日一早,便要开拔了,很快便要回到大燕了,这场噩梦也终于要结束了。很快便要见到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了,那种激动期待的心情让他们忘记了眼下所处的情形的恶劣,心中洋溢着幸福的感觉。他们就在这幸福的感觉之中酣然入睡了。
云层遮蔽着月色,但月光还是透过云层洒落在地面上。即便是黯淡的光芒,在地面积雪的反射和放大之后,茫茫雪原上还是颇有些能见度。
参合坡西北方向三十里外,蟠羊山北的戈壁雪原之上,寒风凛冽,吹起浮雪,在昏暗的大地上扫荡。仅仅一山之隔,参合坡山谷中仿佛是天堂,这里却宛如地狱。在这样寒冷恶劣的环境之下,就连戈壁上的雪兔也不会出来觅食,地面上任何活着的生物仿佛都不会有。
然而,你若细心的观察,会发现在茫茫雪原之上有一个个隆起的雪堆,融合在雪原之中,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你一旦辨认了出来,便会惊愕于它的数量如此众多,方圆十几里的雪原之上,恐有数万之多。
那些便是大雪之后,草原戈壁上的游牧之族所建造的雪窝子。为了躲避风雪,他们有他们的办法。厚厚的积雪被堆在一起,中间掏空之后便是绝佳的规避风雪的庇护所。完全不需要什么帐篷,就地取材便可生存。
而这些雪窝子里藏着的便是拓跋珪率领的大魏兵马。
拓跋珪可不是没脑子的人,在五原郡渡河开始追击燕国兵马之后,拓跋珪便制定了一些计划以完成对燕军的歼灭。
拓跋珪知道,此次机会难得。若能追上燕军,将他们重创的话,则对将来北方的格局有重大的影响。放过燕军回到燕国,双方仇隙已经结下,后续燕国必还会前来征伐。这一次大魏已经损失巨大,不能让燕国再来一次,那样的话,魏国的发展会停滞。一旦被击败,更将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这一次追击要毫不留情的重创他们,抓住这次机会,便是抓住了魏国的未来。
但对方兵马的数量庞大,骑兵数量也不少。真要是强行追击,双方正面交战的话,拓跋珪自已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若是付出巨大的代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那也不是拓跋珪需要的结果。
对方以两万骑兵交替掩护退兵,显然也是做好了交战的准备。拓跋珪没能下决心去正面进攻,那不是最好的策略。
故而,拓跋珪采取了滋扰迟滞疲敝对方的策略。追赶路途之中,第一场雪下来之后,拓跋珪便明确了这个策略。他知道,草原之上一旦进入隆冬季节,雪将会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几乎没有融化的时候。
对方在第一场雪下了之后,沿途冻伤倒毙那么多人马,便说明他们对于寒冷和雨雪的应对不足。所以,拓跋珪制定了故布疑兵,逼迫对方改道,从而耽搁对方更多的时间,绕更远的路,以达到疲敝对手和等待天气帮忙的目的。
在盛乐和平城之间出没得那上万骑兵,便是拓跋珪命拓跋遵率领的兵马。拓跋遵率骑兵从南边绕行,趁着对方庞大的兵马缓缓抵达盛乐,且在盛乐还进行休整的时间,赶到了那处土城。之后在土城故意大肆活动,摆出一副伏击对手的架势。此举完全奏效了。对方果然绕道而行,并且是拓跋珪所希望看到的绕行北方的路线。至此,计划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
而在两天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的降临,则让这个计划的另一半拼图拼合成功。
在得知燕国大军于参合坡扎营之后,拓跋珪立刻下令,调集四路兵马迅速向蟠羊山参合坡抵近合围。这四路大军是:从土城自南向北逼近参合坡的一万拓跋虔的骑兵。自西向东尾随而至的拓跋珪率领的两万骑兵。十余日前从阴山以西出发,沿途滋扰追击燕军的拓跋仪的六千骑兵。最后一支便是自北向南,之前袭击平城的拓跋遵的一万兵马。
为了能迅速的完成合围,拓跋珪舍弃了步兵,这四支兵马全部是骑兵。便是为了能够迅速的抵达位置,从四个方向上完成对燕国大军的全面包围,将他们歼灭于此。
当然,计划也并非绝对完美。之前为了防止对方发现兵马的踪迹。拓跋珪命令所有的兵马都远离燕国大军,以免被发现踪迹,洞悉意图。
正因如此,兵马距离较远,想要及时赶到参合坡左近完成包围,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这中间有个麻烦之处,那便是一旦对方不顾风雪开拔,那么在合围兵马到位之前,对方很可能会脱离包围,让这次计划全部落空。
此处距离平城只有两天的路程,对方若只歇息一夜次日便出发,很可能会在被追上之前赶到平城左近。要是那样的话,便只有不顾一切的发起攻击,正面对战了。但那并非是拓跋珪所期望的。
不过这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今日得到禀报,燕军并没有一早开拔,反而在参合坡逗留了一日,这让整个计划最后一点缺陷被抹去,成为完美。
今日午后,拓跋珪率领两万骑兵抵达蟠羊山北的雪原之上。白天,对方派出了斥候四处游荡,拓跋珪遂下令兵马隐藏于此。两万骑兵原地搭建雪窝,就地隐藏。一方面,他要选择夜晚进攻。另一方面,他在等待来自其他方面兵马的消息,等待他们就位。
已是初更时分,寒风呼啸。雪原上冰雾迷离,一片迷蒙。拓跋珪坐在雪窝子里,看着外边黯淡的天光,他手中握着的酒囊已经空了,面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根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羊腿骨。酒精和羊肉的作用,让他不但不感觉寒冷,反而身体燥热。他的裘衣衣领甚至敞开着散热。
“扑啦啦!”羽翼破空之声传来。拓跋珪站起身来,抬头看向雪窝上空狭小的天空。一个黑点在上空盘旋,发出高亢的鸣叫。
拓跋珪快步出了雪窝,抬头看天,举起手臂。一只黑点从天空俯冲而下,准确无比的落在拓跋珪的手臂上。那是一支鹞鹰。
拓跋珪呵呵而笑,伸手抓住鹞鹰,从他脚上取下一支皮囊,然后走回雪窝之中,命人点燃一根蜡烛,将皮囊中的羊皮纸取出来凑近细看。
“大王,我兵马已经就位于蟠羊河以东十里之地。一切准备就绪,唯等大王进攻,我大军便在河岸拦截,令敌军插翅难逃。”
拓跋珪点头而笑,他不用看落款,便知道这是略阳公拓跋遵的飞信。那也是最后一支抵达到位的兵马。毕竟拓跋遵的兵马要绕行蟠羊山以东,再往西折返,才能抵达战斗位置。他们埋伏的位置就在参合坡东侧的蟠羊河对岸。正是整个计划的扎紧口袋的位置。
拓跋珪一口吹息蜡烛,站起身来,沉声道:“传令全军,准备进攻。告诉所有人,人衔枚,马扎口,不许发出任何的声音。如有人发出声响动静,惊动敌人,诛灭九族。”
命令下达之后,几乎眨眼之间,看似空无一人的雪原上瞬间出现了数以万计的兵马。他们在茫茫雪原上看上去极为显眼,黑压压的一大片,迅速的集结准备。
一炷香后,兵马开始缓缓向着蟠羊山北坡挺进。在齐膝深的雪地上行进,其难度可想而知。。大雪给了他们进攻计划成功的可能,却也给他们带来了麻烦。但是这些对魏国兵马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这样的大雪天气他们经历了太多,他们知道该如何在雪地上行进。
所有兵马分为数十支部队,沿着前面兵马踩出来的道路前进。领头的是数百头拉车的牦牛。这些牦牛本是运载物资随军的,在这种大雪天气也派上了别样的用场。这种适应了苦寒之地的牦牛体大蹄壮,可以轻松的在雪地上踏出道路,供后面的兵马行进,让后续兵马行进的更加轻松。
即便如此,在这样的天气下行军,滋味可想而知。兵士们口中咬着木条,避免让自已发出声音。但这么一来呼吸便不畅。热气从嘴唇两侧呼出,遇到冷空气凝结在嘴边的胡子上,嘴巴两侧一片雪白,全是冰霜。
战马也够呛。马口被扎紧之后,喘息出声都受影响,弄的颇不自在,不断的摇头摆尾。
就这样,大军从雪原行进到山坡下方,便用了足足一个时辰。而眼下,他们还要爬上满是积雪的北坡,这更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好消息是,北坡并不陡峭,蟠羊山也并不高。昨日大雪,风也大,北坡上的雪并不厚。顺着隘口往上爬倒也是可行的。
又一个时辰过去,月已经西斜,此刻已经是近四更时分了。终于,拓跋珪带着他的两万兵马登上了蟠羊山山口。
风呼呼的吹,吹得拓跋珪乱发飞舞,身上冰凉。但是站在山梁隘口上的拓跋珪的心却是滚烫的。他的目光投向南侧的参合坡山谷,他看到的是一片安静的大片的营地。
整个营地寂静无声,甚至没有见到任何游弋的哨兵。依旧还有余烬火堆在黑暗中闪着红光,随着冷风的吹袭忽明忽暗。对方完完全全没有任何防备,整支大军在方圆七八里的山谷之中睡得正沉,浑然不知道危险的到来。
拓跋珪脸上泛起残忍的微笑,他理了理纷乱的头发,翻身上马,缓缓的抽出了腰间弯刀。
弯刀闪烁着寒光,被缓缓的举起在空中。
“儿郎们,上马!”拓跋珪的声音仿佛是在地狱之中传来,低沉而混沌,和呼啸的寒风融为一体。
站在隘口上的魏国骑兵纷纷翻身上马,他们身体在发抖,一方面因为寒冷,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期待已久的大战。
“给我杀!”拓跋珪弯刀挥出,划出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