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衙署大堂之上,荆州大军高级将领和随军官员谋士济济一堂,气氛热烈。
就在两个月之前,得知司马道子率大军二次讨伐的时候,这些人绝对没想到会是眼下这个局面。当初还有许多人向桓玄建议,应该同朝廷进行谈判,以求自保。
军中许多将领也认为,恐难以抵挡司马道子的倾力进攻。军中一度产生了极为恐慌和失败主义的情绪。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曾经的恐慌者成为最狂热的激进派。曾经的失败主义者信心爆棚,认为荆州军已经天下无敌,可以横扫一切了。
在桓玄问出下一步的行动,以及如何应对前方庐江等郡扼守的东府军时,一帮人七嘴八舌的叫嚣了起来。
“郡公,何须犹豫?我大军今挟大胜之威,天下莫可匹敌。大战之后,当乘胜进攻,攻入京城,活捉司马道子这狗贼。此刻犹豫,乃丧胜机。”桓玄的胞兄桓伟首先进言道。
“正是。我大军人马已然集结十三万,后续梁益兵马十余万正在赶来。数十万大军士气高亢,粮草充足。将士们无不摩拳擦掌,欲建大功。区区徐州兵马,岂能阻挡我大军前进的步伐。我以为,当挥师疾进,攻克沿途郡府。那徐州兵马若避之则罢,若胆敢拦阻,便攻灭之。”桓冲第三子桓修附和道。
“敬道。徐州李徽,有割据称霸之心。虽同我并无仇隙,但郡公将来是要匡扶天下之人,岂能容李徽割据徐州,称雄在外?他们将手伸到了江淮之地,已然是过界了。此番正是最好的机会,横扫诸郡,以断其臂,给他们一个教训。将来郡公入主建康,终究还是要解决徐州之事,又何必犹豫?”
说这话的是桓石生,是桓豁之子,桓玄的堂兄。早年他在京城为官,桓玄起兵之后,他不得不逃出京城回到荆州。之前常常抱怨桓玄起兵,害得他舍弃了官职家产,差点被司马道子给杀了。
司马道子大军西征之时,桓石生是最害怕的一个,天天嘀咕着要完蛋了,该如何是好这样的话。桓玄甚为恼火,好几次都要治他的罪了。但念在故去的堂兄桓石虔的份上,忍耐了下来。
当年桓玄年少之时,堂兄桓石虔带着他征战,在桓玄的心目中,对桓石虔仰慕崇拜,视为英雄。桓石生是桓石虔的亲弟弟,桓玄不想因为这些事便处置他。
但现在,桓石生摇身一变,又成了激进派。这样的转变还真是快速之极。
一群官员将领也纷纷附和桓伟桓石生等人的意见,认为不必考虑太多,当挥师进军,扫除一切障碍,攻入京城,以免夜长梦多。
桓玄听了这些话,心里有些激动。其实桓玄自己也是激进派的一员,他现在信心满满,巴不得早一日攻入建康。他心中的梦想已经近在咫尺,任何人这种时候都会激动,更何况桓玄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格外的沉不住气。
但桓玄知道,必须要考虑周全。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成功皆大欢喜,失败则必死无疑。在生死抉择面前,不得不慎重行事。他需要的是更加成熟全面的计划。
“恭祖堂兄,你怎么看?”桓玄看向桓嗣。
桓嗣是桓冲长子,在桓氏众堂兄弟之中,他是最为持重的一个,桓玄对他的意见比较重视。
桓嗣拱手道:“郡公,他们说的有些道理,但我认为,还需慎重。徐州李徽实力雄厚,不可小觑。此人寒门出身,能有今日成就,自非泛泛之辈。此人智谋出众,手段也高明,如今天下这些火器,便是他搞出来的强力作战手段。火器之凶横,我想没有人会否认。东府军当年会同北府军在淮南一战,击败秦国大军。这几年,东府军同燕国兵马诸多交手,去年燕国举国攻徐州,又败在李徽之手。由此可见,东府军是有真正的实力的。所以,我的建议是,目前不宜同李徽交恶。”
桓伟叫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该退兵才是。他们横在面前,我们又不能同他们交战,那只有退兵一条路了。则郡公大业就此作罢,任由司马道子逍遥么?”
桓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或许可以走别的途径。比如从陆路进攻,绕开庐江郡。或可向南,从宣城郡进军。”
“决计不可。阿兄,不是我顶撞你,沿江进攻乃是捷径,更是必为的手段。顺江而下,水陆并进,乃是最为凌厉的手段。绕行陆上进攻,我强大水军岂非成了摆设?这是自损实力之举。再者,陆路进攻,耗费大量的时间,每遇郡县,则必克之。司马道子可以派兵层层阻击,迟滞我大军。待攻到京城,便也人困马乏,死伤众多了。况且对方还可断我水路粮食物资通道,切割我水陆大军联系。这在战略上是行不通的。如此进攻,不如退兵。”桓谦大声反对道。
众人纷纷点头。桓嗣提出的放弃沿着大江进攻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沿江进攻的最大优点便是无需纠缠于陆上城池,可直扑建康。荆州水军又是实力最为强劲的兵马,是荆州军的主力。放弃这样巨大的优势而绕行陆上进攻,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特别是在司马道子并非一无所凭的情况下,这么做极为危险。要知道,即便司马道子大败之后,他手中还是有十万大军的。
“李徽的东府军有那么厉害么?我看未必。当年淮南大战,靠的是北府军。东府军根本没有同秦国主力兵马相抗,不过在旁协助罢了。最大的功劳,便是乘机夺了彭城罢了。李徽再厉害,也不过是只有徐州之地罢了。徐州贫瘠,兵马不多,资源不足,何足惧哉?火器什么的,那也是吹上天了,真正的作战,岂是火器所能决定的。火器虽利,但只是辅助,不必拔高到如此地步。照你这么说,李徽岂不是可以横扫天下了?”桓石生补上了几句。
桓嗣咂嘴点头道:“你们说的也对,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郡公不必在意我说的话,对于此事,我确实还没想好。”
桓嗣主动撤回了自己的意见。
桓玄扫视众人,见没有人再说话,于是将目光看向卞范之。
“先生有何见教?”桓玄道。
卞范之咳嗽一声,拱手道:“诸位所言,皆有各自的道理。今日之会,便是要找到一个最佳的办法的,故而畅所欲言是好的。对错都不应受到指责,毕竟都是在想办法商议对策。”
桓玄笑道:“那是当然。”
卞范之道:“关于李徽的东府军的实力如何,我想在座有两位最有发言权。不如请他们说一说,当可知端倪。”
桓玄道:“哪二位?”
卞范之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刘裕和刘牢之,笑道:“刘太守,刘将军。你们二位一个曾经在徐州待了七八年,一个身在北府军中,同东府军交往甚多,对李徽熟悉之极,何不谈论谈论?”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刘裕刘牢之二人。刘裕淡定站在那里,刘牢之臂膀上缠着纱布,神情有些游移不定。刘牢之的伤势还没痊愈,形貌也有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