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东都,洛阳。
无事发生。
虽然无事发生,但是洛阳人无不心有戚戚焉。
当敌国的百万雄师(虚指)横扫中原、就顶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这是十分正常的心理状态,你跺你也麻。
“那帮辽东野人和河北田舍郎,这几个月到底在干什么?”
洛州别驾裴律师立在城头,手搭凉棚,望着远处的明军阵营不解地嘀咕。
现在刚过清明,太阳的直射已经相当有力道了。
但是别驾大人仍然每天不辞辛劳,必定要亲临城头,时刻观察明军的动向。
作为开唐宰相裴寂之子,裴律师觉得,自己和大唐王朝的兴衰是休戚相关的。
“大明整个国家,怎么和他们的那个所谓‘开国皇帝’一个尿性,做事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
裴律师心里不断地吐槽。
就在几个月前,大明天兵如同一阵狂潮,以势如破竹之势,横扫了洛阳以东的大半个中原地区。
这把与唐王朝“命运与共”的裴别驾给吓得够呛,乃至于一度效仿陛下的榜样,也出城“南狩”了。
结果润出去避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无事发生。
洛阳并没有被围城,也没有被速通,一切风平浪静,仍然维持着过去的格局。
然后,他便又惴惴不安地回到了洛阳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继续主持洛州大局。
目前的洛阳局势很是诡异。
具体来说,就像一场海啸,刚扑到自己头顶,突然凝固在半空。
时间一长,洛阳的老百姓也就渐渐习惯了在家门口的明军,日子该过还是得过。
甚至贩夫走卒都做起了明军的生意,一副军民鱼水情,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过,裴律师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是不一样的。
身为名门望族裴氏之后,他以门荫入仕,一直当到了洛州地方的实际一把手。
洛州是什么地方?
和长安并称东西二都的洛阳,就在洛州的辖内。
并且和辖属长安的雍州一样,洛州也没有刺史,只设州牧。
一切规格向首都看齐。
洛州牧只是虚衔,由亲王担任,现在正在平州旅游呢。
所以,洛州别驾裴律师,便是这座陪都的一把手。
地位之高,毋庸赘言。
也正是因为他站得高,所以看得比地里刨食的愚民们更远。
比如说,他知道海啸不可能永远冻结在半空上,明军也不可能永远与洛州井水不犯河水。
天兵,总有一天是要天降的。明眼人都知道,大明现在只不过是在积蓄力量而已。
因此,裴律师必须每天时刻注意东边的动向。
只要明军阵营有任何异动,他随时可以跑路……不是,南狩。
毕竟要延续裴家血脉的嘛~
“使君,明军今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向。”
在他身边,主管洛州军事防务的李义府嘀咕着。
大唐文武官职并没有明确的划分界限,所以虽然他身为李治的皇储属官,但也可以带兵。
裴律师没有搭理自己的附属,把对方的话当空屁,继续眯着眼,牢牢地观察着东方。
一方面是因为,李义府出身一般,祖父只是区区一个县丞,怎么配和河东裴氏的长子这么说话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明军来去如风,让人捉摸不透。谁知道最近这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是不是他们故意麻痹洛阳守军的手段呢?
事关他的项上人头和裴家香火的延续,不可不防啊!
“没事,呵呵,您继续。”
李义府没有等到领导的回话,脸上尴尬地笑笑,内心都把白眼翻到天上了。
切,冢中枯骨,吾必取而代之……被同僚称为“笑里藏刀”的李义府在心里编排着。
李义府的官评非常不好,表面笑嘻嘻背后捅一刀,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属于典型的奸臣。
而这位官场小人,又十分看不起裴律师这个怂货。
中原地势平坦,他们站在城楼顶部,视野十分良好,洛阳以东的大片平原一览无余。
老实说,现在洛阳城的东边,哪里有明军啊?
只有紧邻着洛阳的郑州下辖县城城墙,还有忙着春耕的农夫而已。
明军能从哪里来,难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或许,此次明军也是像上回的中原大战,虎头蛇尾呢?”李义府状似无意地说道。
裴律师不搭理他。
但是李义府似乎突然情商下线,不长眼地叨叨:
“大约是因为太上皇陛下在山西战场大杀四方,成功拖住了明军的主力。
“使君您看,匪军已经停止了在中原扩张的步伐,止步于洛阳城下。他们那点虚弱的力量根本无法打破东都坚城,我们也无需再杞人忧天吧。”
呵……裴律师鼻孔轻轻出气,显然是懒得和这个脑子缺根弦的蠢人多掰扯。
李义府从背后暗暗扫了一眼裴领导,继续大声说道:
“或许匪军的主力被全部拖入了山西的主战场之中,郑州城中不过是空架子而已。
“我军何不乘机东进,收复失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裴律师终于忍不住了,从远方收回了视线,嘴角直抽抽,不悦道:
“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大明的军队势不可挡,战力极为强悍,打得我军节节败退!
“我们避其锋芒还犹不及,还自己把脸贴上去,去打攻城战!
“李将军,是否是短暂的平静麻痹了你的头脑!”
被顶头上司喷了一脸,李义府完全没有恼怒的神色,继续笑呵呵地辩解道:
“匪军再厉害,有天策上将厉害吗?说不定太上皇陛下在山西大杀四方……”
“陛下并不是万能的!”裴律师被属下烦得心烦意乱,下意识呵斥道:
“你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战局进展得如何吗?你知道太上皇陛下应对得很吃力吗?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阿谀奉承!”
就等你这句话,这可是你说的嗷!……笑猫李义府嘴角微微一勾。
好哇你这个裴别驾,吃着大唐的俸禄,享受着陛下赐予的荣光,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背后如此诋毁陛下、如此抬高明匪。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想造反!
李义府兴奋地在心里写领导的小作文,准备下次进京述职的时候,参上司一本。
最好能挪走这块石头,让他坐上洛州别驾这个位子。
作为权力动物,李义府一生都在挖空心思钻营官场。
至于近在眼前的明军?
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之中。
他满眼睛只有一个目标:一步一步爬到官僚的最顶层!
谁当皇帝无所谓,他只想当皇帝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咦?”
就在李义府踌躇满志的时候,已经被他暗中扣上“反贼”帽子的裴律师啧了一声:
“那是什么?”
能是什么,无非是出来耕作的农夫罢了……李义府在心里呵呵,嘴上还是很恭敬的,还装模作样地张望了一番:
“回报使君,匪军阵营并无异样,并没有大规模出动的迹象。”
裴律师此时脸色煞白,都没有工夫耍大牌了,哆哆嗦嗦地指着黄河的方向。
洛阳城坐落在黄河南岸,同时本城又被洛水分割成南北两县。
在高耸的洛阳城楼上,两人能将黄河上的动静尽收眼底。
“不是在陆地,在水上。
“那是什么?你看那是什么!”
一向傲娇的别驾能如此失态,着实让李义府也吃了一惊。
他姑且顺着裴别驾的手指,向东望去。
此时正值上午时分,日上三竿。
迎着刺眼的阳光,李义府依稀看见,东边的黄河水好像变黑了。
而且黑色的色块正在逆流而上,向西边的洛阳城扩散开来。
“咦?”李义府也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疑问。
怎么回事,河水怎么会一夜变黑,是谁往黄河里倒脏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