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渡的直觉很少出错。
这次也一样。
惊愕之际,果然从当空画幕里,见得横眉老祖望峰顶摊开手掌,随即屈指成爪。顿有吸力凭空生出,将宠渡整个人攫住。
这吸力沛然莫御,宠渡哪怕运转千斤坠也未稳得片刻,眼瞅着就要离地飘起,被横眉隔空摄去。
蓦地人影乍闪,自在老人从斜刺里跳出,将宠渡护在身后,拂袖阻断气机感应,正色言曰:“你要借力,也该问问人家甘愿与否。如尔这般专横跋扈,也不怕遭娃娃们耻笑。”
万众一时不解其意,倒是横眉心知肚明,“此言差——”刚说半句,猛被常自在岔断话头。
“连最基本的礼节也不顾,尔枉为人仙;如此师表简直误人子弟,更不配一宗之祖。”
“常自在!老夫忍你非止一日!”横眉勃然变色,厉声斥道:“斩妖乃吾辈天职,除魔是我等本分。剑冢符印有形无神,非我不为也;只恨无缘感悟先天符意,故此有心无力。
“然此子不同!
“他既悟得符意,自该有所觉悟,视补全封印为己任。一则责有攸归,当仁不让;一则泽被一方广积厚德,也算福运加身。
“此举于公于私百利无害,你却横加阻挠,到底是何居心?
“再与我啰唣,迟得片刻,教那秽煞冲破封印,必将方圆千百里污作死域。你常自在人仙了得,大可明哲保身远走高飞,却置此间同道及芸芸凡众于何地?”
好一番义正词严!横眉隆隆天音如雷贯耳,回荡远近。各路看客这才后知后觉,原是老祖欲将宠渡摄去完善剑冢封印。
众人略一琢磨,莫不深以为然:此间有能耐充实封印的唯那魔头一个,他不去谁去?
却听自在老人口诵道号,“福生无量天尊。”笑曰:“道友忧怀天下,心系苍生,这等胸襟委实令人感佩,常某自叹弗如。”
“少阴阳怪气。”横眉熟知对面行事,对这番态度倒见怪不怪。
“道友冤煞我也。此真心实话。”常自在笑颜依旧,道:“你是晓得的,老儿我立意不高,存志不远;平生所求不过一个大自在。
“所谓‘芸芸众生’……天地尚且不仁,须以万物为刍狗,遑论肉体凡胎!直似那脚底蝼蚁、城楼炮灰,倏忽百载后终不免泯然无存。
“彼生,于我无益。
“彼死,于我无损。
“非亲亦非故,老儿我既无三头六臂,又顾得几人死活?
“反倒是想护的人护不了,想兜的底兜不住,别说位居神境之巅,哪怕贵为天仙也无甚意趣。”
“若说我专横,”横眉嗤笑道,“那你常自在就是冷血。”
宠渡闻言,心里顿时骂开了花:难怪以前落云子有事没事便将神念偷偷横扫宗门内外,全然罔顾个人之私;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乃一脉相承之“家学渊源”。
而那根“上梁”,更是阴损到了骨子里!
先不先便将道义铸就高地,后居高临下,借势压人。
这不等同于将人架在火上烤么?
答应还则罢了,无非自个儿难受。
拒绝?呵!那便是不识大体。
是袖手旁观。
是见死不救。
是自私自利。
是铁石心肠。
是沽名钓誉。
是“无利不起早”。
……
诸如此类的说辞,绝非言过其实,耸人听闻。
毕竟与之相似的场面,宠渡亲历或目睹过不少,听闻的更多,所以单凭经验也足以料想,自己胆敢说个“不”字,普罗道众会袒露出怎样的嘴脸与恶意。
原因无他,惟人心尔!
人性如斯,无可厚非。
却也的确恶心。
更有甚者,因宠渡刚妖化过,今虽压制却只一时,迟早会再度妖化,童泰等人势必借题发挥,冠之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诚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若不信,且看此时此刻四下里如何窃窃私语:
“损他一个保全我万众,怎么算怎么划算啊。”
“又没让他拿命去填。”
“顶多损耗些符意,养养也就恢复了。”
“到了常老这等境界,理当不拘小节才是,怎会这般斤斤计较?”
“确实小题大做了。”
“先前鼓吹‘人仙风骨’那家伙呢?”
“横眉前辈才是一心为咱们着想。”
“同为人仙,差别咋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