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庆之拍着桌子,怒不可遏,“不懂工事,这才把工匠视为贱籍。不懂农事,这才把农人视为刍狗。不懂外交,这才自诩天朝上国,拿了好处去换取异族高呼几句什么天可汗,于是上下君臣洋洋自得,觉着盛世来临,狗屁的盛世!”
“何为盛世?”蒋庆之环视众人,“对内,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百姓温饱。对外,要剪除威胁。
内外皆安,四夷宾服,这才是盛世。可这盛世需要什么?需要强大的工业,需要强大的农业,需要强大的军队……儒学中可有教导?”
“可有?”蒋庆之昨夜逼问着众人,“可有如何强大工农商和军队的手段?没有!有的只是什么……商人重利,当抑制。武人跋扈,当抑制,农人最多,最危险,那便让他们无知无识,越蠢越好……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治国之道?这是特么的鸵鸟之道,是误国之道。”
蒋庆之站起来,目光睥睨,“当世需要的是与时俱进。儒家陈腐,不足以为显学!”
这话令张居正等人微怒,可夏言却问:“庆之这话可有错?”
众人默然。
“如今的大明,需要的是打开这里。”蒋庆之指指脑子,“把千年来的束缚、禁锢尽数打开。记住了。”
蒋庆之看着众人,唐顺之此刻回想起来,那神色分明就是神灵俯瞰凡人的味儿,他不禁莞尔,觉得小老弟喝醉了很是有趣。
但后续的话却不是用有趣就能形容的,唐顺之叹息。
“这个大明,这个中原,这个天下,需要的不是什么形而上的学说,让修心的归修心,修身的归修身。当世需要的是躬身,去查看这个大明需要什么,要如何才能强盛的学问。儒家,不成!”
蒋庆之目光近乎于倨傲的看着众人,“千年儒家给这个中原带来了什么?西方人不过百年就弄出了犀利的火器,而千年儒家弄出了什么?弄出了一群腐儒,一群不知如何强大家国的蠢货!”
记得当时张居正面色铁青,徐渭欲言又止,胡宗宪瞠目结舌,夏言……
——此言,甚是!
夏言竟然赞同蒋庆之的这番话。
也就是说,夏言觉得儒家和儒学到了今日的地步,已然落后于当世的大势。
要么革新。
要么就毁灭!
“大明不能为儒家殉葬!”蒋庆之的话回荡在唐顺之耳畔,“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腐臭味的儒家,该下台了。”
此刻唐顺之想到了蒋庆之的话里说的是儒家,而不是儒学。
儒家!
家!
“学说是学说,不是门派。为了利益聚在一起,那是结党。儒家标榜君子不党,可他们却不看看自家,他们是什么?就是儒党!”
唐顺之记得张居正当时突然变色,徐渭抬头,恍然大悟,胡宗宪捂额,夏言微笑……
“他们聚在一起目的何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群把功名利禄,升官发财视为读书目的的人聚在一起,能干什么?这个大明,能指望他们?”
“不能!”蒋庆之斩钉截铁的说,“指望他们,这个民族,这个中原,将会沉沦。”
“沉沦吗?”唐顺之若有所思,这时开饭了,他把书卷放回去,去了饭堂。
道观的早饭清淡,唐顺之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便问了坐在一起的凌青,“为何道人多廋,和尚多胖?”
这是他游历天下的发现之一。
凌青仔细一想还真是,他挠挠头,难得的赧然道:“贫道还真是不知。”
唐顺之去了伯府,蒋庆之正喝粥,“老唐吃了吗?”
昨日还称呼荆川先生,今日就是老唐……唐顺之莞尔,“吃了。”
蒋庆之愁眉苦脸的喝着粥,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昨日你的话颇有些道理。吕嵩有重建儒家,修改儒学的心思,不知如何了。”唐顺之问。
徐渭在侧,冷笑道:“吕嵩说来轻巧,重建儒家首要打破原先的格局,也就是特权。特权不去,那些人抱残守缺,万万不会答应。吕嵩是有手腕,可他一人能做什么?不过是徒呼奈何罢了。”
“对了。”唐顺之笑着说了先前的问题,“为何道人廋,和尚胖?”
蒋庆之放下碗,“和尚少动,道人多动。”
唐顺之一想还真是,“多动?”
“人吃五谷杂粮,消化后化为能量,供给身躯所用。农人为何少肥胖?他们每日劳作消耗颇大。而贵人为何多大腹便便?便是因为吃的多了,吃的好了,动的却少了,消耗就少了。”
蒋庆之指指小腹,“可摄入的能量却不会凭空消失,便会化为肥肉脂肪藏在身体各处,日久自然就胖了。”
唐顺之眯着眼,“此言……大妙。”他问道:“这是墨家学问?”
“对。”蒋庆之点头。
唐顺之叹道,“昨夜你说当世需要的是躬身的学问,是现实的学问,而不是形而上的学说。若是上位者知晓能量的道理,能如何?”
“比如说宰辅知晓能量的道理,便会发展畜牧业,养殖业,让百姓摄入更多高能量的肉食,强健体魄,而不是几乎纯素。继而引申出农业、畜牧业,养殖业并头发展的格局。格局形成后,他们就会发现中原耕地多,而适宜畜牧业的草场少。如此,他们会做什么?”
蒋庆之起身走了。
唐顺之默然片刻,看向徐渭。
徐渭看着蒋庆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喃喃道:“他们会把目光转向草原,不等异族出手,便会主动出击,夺取草原。”
“让草原成为大明的牧场!”胡宗宪惊叹,“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徐渭看着新人唐顺之,“荆川先生以为如何?”
唐顺之点头,“看来,我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