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绷架上的丝绢还凝着夜露,三个姑娘已经伏在案前。阿珍的顶针在晨光里闪了一下,针脚突然乱了节奏——这已经是她今早第三次被扎到手。
“手腕要悬,针尖要藏。”江桃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她走到阿珍身后,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少女微颤的手背,“绣木棉花蕊要像蜻蜓点水,喏,这样……”
绣线在素绢上游走,几点猩红渐次绽放。阿珍屏住的呼吸终于松开,耳后细密的汗珠却洇湿了月白衫子的立领。
“师父!”苏云举着绷架小跑过来,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您看我这对绶带鸟的尾羽……”江桃凑近细看,二十四色丝线竟被她拆出了深浅三十六种层次,晨风穿堂而过,金线绣的鸟羽当真要乘风而起似的。
门廊下的阴影忽然晃了晃。江桃抬头时,正对上那双锃亮的牛皮皮鞋。周永年斜倚着朱漆剥落的门框。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提着一个黑色皮包。
“周老板??您怎么亲自来了!!!”
江桃没想到周永年居然会亲自来这里。
最近下了不小的雪,雪地湿滑,周永年的牛皮皮鞋上带了些混着雪水的泥,二人的形容都有些狼狈。周永年却没管这些,他径自往楼内走。
“我听说你们第一批货已经绣出来了,所以来看看。”
周永年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随即他问:“这几位是你们作坊里的刺绣女工?”
江桃点头:“没错儿。她们的手艺可是很好的。”
周永年闻言挑了挑眉:“哦?那可是真得见一见了!!”
随后他指了一指身后的年轻人。
“这位是东京来的设计师佐藤先生。”他掏出手帕擦拭眼镜片,“佐藤君提议在旗袍开衩处加层薄纱,若隐若现才够摩登。”
江桃闻言脸色不太好看。
她手边一把银剪悬在绷架上方。阳光从老虎窗斜切进来,照见绷架上未完成的牡丹纹样——十八色丝线晕染出晨雾中的花影,正是苏绣绝活“三散三聚”针法。“周先生可知这内衬的牡丹要绣几天?”她将剪刀往桌子上一掷,“双面绣,七十二个钟头。”
佐藤中文不算流利,有一种淡淡的怪异:“选美需要视觉冲击,透明薄纱……”江桃打断他:“旗袍加薄纱就叫视觉冲击?”佐藤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小姐,您怎么这样说话!”
周永年也有些讶然的看着她:“江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满意我的安排吗?”
江桃没吭声。
在她看来这就是擦边。
江桃突然笑起来:“周先生要的摩登,是让姑娘们露着大腿在台上转圈?”她弯腰拾起剪刀,“那可不行,我的苏绣可不是干这个的。”
“佐藤君是东京有名的设计师!”周永年语气有些不快,“他可是来教你们手艺的,你怎么这么说话?”
江桃闻言挑了挑眉:“周先生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只是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江桃笑了笑:“我想请教佐藤先生,旗袍开衩加层薄纱叫摩登,那么开衩露大腿算什么呢?”
“你说什么!!!”佐藤闻言一怔。
江桃没有解释,转而询问周永年的意见:“周先生您觉得呢?”
周永年扶了扶眼镜,随后他说:“我认为江老板你有些不讲道理。”
周永年的话让江桃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冷着脸:“那依着周先生的意思,我就不该管了是吗?”
这话一出,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周永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难道你不应该听我的安排吗?”
在他看来他屈尊降贵来这个小地方已经是非常给江桃面子了,没想到江桃还敢质疑自己?
周永年的脸色也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