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亦想告退,却被清溟唤住:“你也有两年多没回山了吧,怎么尽学你明玑师叔这榜样这次回山,要待多久”
清溟说这话的语气,已不是宗主的口吻,而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任李珣对他有多么忌惮,听到这句话,心中也是一暖。
对这个,他也有了计划,便肃容道:“三月后便是师尊的祭辰,弟子为师尊上炷香后,再安排行程不迟。”
对他的回答,清溟显然十分满意,且又提及了林阁,使清溟已然晶莹剔透的道心,也微有些震荡起来。
他悠悠叹了口气,脸上欣慰与感伤交相错杂,看起来竟像是老了一些。
“你有这份心,很好”
他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很快便又微笑起来。
“这样吧,难得你在山上这么长时间,有空便到坐忘峰上去看看。这些年来,你六师叔祖、青吟仙师的居所,都是我们这些老辈在整理。你是这些年里,唯一被他们都看重的弟子,有空便上去收拾一下吧”
李珣默默无言,垂首应了。
清溟也不明白白己是怎么了,尽说这些伤感的话题,想了想,他还是一声长叹,不愿在弟子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乾脆转身离去了。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看到,李珣低垂的面孔上,是何等的苍白与阴森。
“被他们看重”
李均抿着嘴唇,在虚空中不紧不慢地飞行。
清溟的想法,应该代表了明心剑宗所有人的心声吧。
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这种看重,便如同一朵长燃心中的毒火,一点点地烧蚀着他的心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某些人眼中,他的价值已等若一堆狗屎
玩弄他的感情,作践他的尊严,还像逗猫逗狗般扔出几根骨头,美其名曰“看重”
谁想要这种“看重”哪个王八蛋会喜欢这种“看重”
毒火一刻不停地烤灸,将毒性一点一滴地沁入他全身的血脉中。就像是亿万条毒蛇,啃啮着他的血肉和灵魂。
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毒蛇,披着猫狗的皮肉,向着所谓的主子摇尾巴。
而实际上,则是伺机窜出去,猛咬那么一口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机会似乎到来了。
因为来时事多,他一直没有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牛力士风波的前因后果。眼下闲来无事,他的脑子便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从牛力士出现以后,一直到看见猫儿“留书”的整个过程,都浮现出来。
这里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鬼才相信牛力士是因为修炼而走火入魔
从北极那边出动魔罗喉这张王牌便能看出,他们对牛力士还是十分紧张的,务必杀之而后快。
再联想到林无忧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威胁,北极发生了什么事
谁都知道,从建立之日起,北极散修盟会便从来没有一条心过。
六十多年过去,盟会基本的组织架构虽然没变,但却不断进行微调。
六执议已增加到十执议,通言堂则扩张到八十一人,而负责外事的四方接引,其人员结构之庞杂,更是令人咋舌。
这也就给它的内部倾轧创造了最好的温床。
往好处想,也许哪一天醒来,散修盟会就此星散,也未可知。
只是北极那群老谋深算的婊子贱货,还有神秘到甚至不知死活的玉散人,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吗
玉散人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或许是少时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吧,一想到玉散人的问题,他就忍不住摸自己的脸。
现在亦是如此,他用指尖轻轻划过脸颊,思索着牛力士那一堆看似毫无意义的疯话。
牛力士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了,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的思绪全无规律地在脑海中乱撞。
李珣的猜测一个接着一个,然后又很快的一个接着一个否决。
等到全部否决乾净,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他猛拍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从头开始想。其实这事情若简化下来,也就是两种可能:第一,玉散人死了;第二,玉散人还活着。
所有的问题都是从这两个可能中分化出来的。
比如说,假定玉散人死了,那么,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若有凶手,谁干的古音等人对此态度如何牛力士是怎么知道的信息来源可不可信等等等等
反之,若玉散人没死。那么,牛力士所说的死了,难道就是疯话林无忧话里隐隐的威胁是为了什么牛力士又是因为何事被魔罗喉万里追杀
等一下
李珣用手猛挤自己的脸,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似乎是在本能地朝着“玉散人已死”这个方向靠近,这种非理性的观感,在分析问题时是大忌,他需要静一下,静一下
便在这时,笛音入耳,思路当场又乱成一团。李珣大怒,目光转动,扫视四周:是谁他妈吹的
一眼没有看到目标,李珣也就更加烦躁,他乾脆不再想下去,而是循着声音,寻找那个吹笛子的家伙。
但这么一仔细听下去,李珣一腔火气反倒给打消大半。
这个声伤感得紧,音符穿透了天空中的云层,如细雨般洒下,十分婉转动听。
此人修为也相当精纯,笛声游丝般流动,却清晰得如在耳边应该是宗门里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吧。
可是既然是佼佼者,这心智上的修为也该同步才是,怎么吹奏这般凄凄之音,没一点儿修道人的平和洒脱
此念既生,他也更加好奇。这时他早没了火气,只想瞧瞧这吹笛子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此际天色已晚,乐音也越发清晰,他飞了几里路,前面有一片稀疏的树林,隔着林子,还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笛声也益加凄清婉转。
听得出来,吹笛人亦是想以笛声自我排解,只是满腔心绪加注其中,越发不可自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李珣皱起眉头,正要穿林而入,忽见到林中一棵大树下,正窝着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怎么看怎么别扭。李珣无声无息地凑近了些,再打量时,便忍不住一笑,这不是单智吗
几年不见,他是越发地不济了
如果说宗门要评选一个六十年来最不长进的弟子,单智无疑是最佳人选。
这个曾经的小书僮,因为自己的天赋被明松仙师破格录为弟子,成为当年所有提水、开山的孩子们心向往之的对象。
但也正是由于“破格”,他的心智、修为,都建立在一个极脆弱的根基之上,且又不知奋发,益使修为越发地轻浮,原来极佳的体质,已生生地练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