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舌兰问:“可以点香祭拜了吗义父。”
青松点点头,眼神无端的忧伤起来。
他一向豪壮。他衰弱的是心。
他一向开心大笑。他是个伤心快活人。
他不生华发、不畏危艰、不屈不挠、不拘小节的活着,一生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大沉大浮、大情大性,江湖上都知道他的龙精虎猛,武林中踱过他的龙行虎步。却不知道他深情的想念,已蚕食侵蚀他的心志久兮。一个人在世间漂泊、流浪太久,而没有他心爱的关心和爱,很容易会使一个本来坚强的人打从心里沧桑起来,侵蚀到容颜也外现时,已回天乏术
更何况孤雁离群,老雕折翅,连同旧日一齐闯荡江湖、并肩作战的同袍战友,也多凋零、身毙、病弱、多不复存。连想当年、话当日之勇,也找不到几个知己可以围炉畅谈、碎杯痛饮的
这种情景,对多年纵横江湖、笑谈渴饮的青松来说,最能体会这份深刻的感触。廉颇老兮,尚能饭否将军怕老,英雄怕病,红颜最怕岁月催。
青松最怕寂寞。
所以他才在中年之后性情大变,暴虐、好色、荒淫无度、夜夜无女不欢,五女也不欢
唯一流露他寂寞的是眼神。
尽管伤寒凄凉,他眼神流露出几许迟暮之意,但他的眼神里依旧藏着神,神采奕奕的神。
他的眼神与龙舌兰的眼神对映。
龙舌兰的眼神很亮,象里面住了两位发亮的神邸。
青松在她的那一双大眼睛里看出了:他义女的诚心与孝心。
“好吧。”青松叹息道:“可以祭拜了。”
祭拜只是一种仪式,重要的是心意。
要是一个人要求神保佑、许愿祈祷时才特别去拜神上香,或初一十五才斋戒沐浴,拜尽满天神佛,那只是一种“交换”,奉上:香烛、美点、果品、酒水,或外加一点小钱,就乞求换回大量回报,不管是钱财、官禄,还是其他奢望、欲求
那无异跟神明“讲数”,一种讨价还价。望一本而万利,望一拜而万福
真有心拜神的,还不如平时心中有“神”,不必择吉日吉时,不用计较有无回报保佑,只要真心礼佛,就心中膜拜,行善事,才是真正的信徒。
青松居士常在心中惦记着那个失去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种“祭拜”,而今他供奉祭品拜祷,主要在于一种仪式:据说,在这里进行这种仪式,或许会感召到你最思念的那个人的“幽灵”显灵。
青松居士想见一见。见见那个女人,且不论她是人还是鬼。
所以他跪。他拜。
众人就在他身后,垂手而立。
他三呼五招。呼的是人,招的是魂。
晴裳,晴裳。我就在这里,你是人是鬼,都出来吧,都现身吧。
他拜了。跪了。也哭了。
他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酒力瞬间冲入喉头。
他抚住心,心口一阵又一阵的难受: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出现了。
他今生今世,只怕都见不了她了。
他虎目含泪,难过的宛似堕入一阵又一阵昏眩的霞气涟漪中,而他手里还拿着她遗下的丝巾,她遗下的不仅是鸳鸯与鹤的绣图,同时还有花的幽香,人虽灭绝而余香不尽。
这时候,太阳迅速下沉。东天已一片灰黯。
残阳如血,苍山落暮。
暮色苍苍的时候,对崖南峰上,忽有绛衣一闪。
青松心头一震,涑然一惊。谁
一纤丽的倩影,自彩霞徐徐飘飞,像恆古不灭的一幕美丽神话。
是她吗难道真的是她
天
青松要呼想换却已经哑然,成了千呼万唤的无声,天荒地老的失音。
第五十六章 红阳三
青松手上亡妻的丝巾,仿佛也受到因为故主的出现,受到了感召,而发出及其迷醉的香味。
对峰离崖边约有五十多米,崖下尖石插云,犬错耸立,森然可畏。然而峰上一片金霞乱飞,残阳窜舞,流光乱映,当中有一女子,俏丽生姿,赫然像是他朝思暮想,千思万念的那个女人
“晴裳”
他叫了出来,他终于叫了出来。
他终究看见了她,可是她看得见我吗她能听到我的呼唤吗她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吗
这刹间,青松心中激荡,心里只有一个纤弱多姿的身影。
他一掠而上,但又兀然而止。
毕竟崖前峰顶还是有这一大段的距离。那一段距离仿佛生离死别般的那么遥远。
其实生和死离得很近,生离死别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青松冲到崖边,猛然身子一浮,若沉,竟然晕眩了片刻,刹那间,他仿佛跌堕到一个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虚空中,既不见前人,又不见人来,只她飘然在对崖,而他依然在跌堕中。
这是他的噩梦,多年以来的恶梦
自从当年他最心爱的女人从他面前跳下紧盯后,他就患上了不可言喻的症状:恐高症
他怕高,高出不胜寒。
他畏高,高峰地狱近。
这是绝少人知道的一个秘密大秘密
从此以后,他怕了高山。他从不愿上高处。
就是在峨眉的时候,也是住在宽阔平坦的后山,而从不去前山。
只不过,今天他要拜祭,谁曾想,竟然遇到了她
她竟然未亡还是只是一缕幽魂或者是他的幻觉
不管是什么,咫尺天涯,生死之间,他这一步还是跨不出去。
因为他已经无力跨越这一步。
他晕。天地为之昏暗的颠覆。他眩。天旋地转人影浮动。
他晕眩。
若不是他及时把住身形,早已跌落山崖,堕下谷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暮然警觉,他乍然惊觉,他中毒了
就在着一刹那间,他已经遭受到极其可怕的狙击
出手的人极可怕。龙舌兰本来就是个极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