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方面,却不是尚铭尚公公的专长,更别说这次天子没有对他有半点表态,叫他仿佛云山雾罩,根本无从猜起。
想到这里,尚铭长叹一口气,若汪直还在就好了。
如果汪直还在,那么这件事就轮不到自己发愁,天子肯定直接交办给更宠信的汪直;其次,如果汪直还在,那他肯定能找到天子心底那最准确的态度,汪直这方面直觉不错。不然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为何能在朝堂上大动干戈,赶走了一大批元老重臣因为这就是天子心底的愿望。
不过想汪直也没用,现在还是要靠自己,高处不胜寒,没有人能替自己这名义上的第二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分担责任。
尚铭又皱眉想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自己明天把方应物和锦衣卫官校这当事人双方都叫来,顶什么用这种事情的结局,也不是他们两个当事人说了算的,只问他们话都是白扯。
要找就找正主尚公公当即叫了身边人进来,喝道:“拿两张我的帖子,分别送到锦衣卫袁指挥和万指挥那里,请他们明天也到东厂来旁听”
小杂役问道:“他们若不肯来如何是好”
尚公公哼哼道:“不来我奉诏过问此事,请他们到场,不来就是抗旨”
他忍不住唏嘘一番,王振前辈在的时候,锦衣卫何曾敢不听东厂的。但这些年世道全变了。锦衣卫也胆大起来了,还冒出个比东厂更强盛的西厂。
自己这东厂厂督都快成汪厂督手底下打杂的了。幸亏汪厂督对钱财不感冒,所以不影响自己绑架勒索富户这项主营业务。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父子相见1380加更
方应物在紧张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中午,然后十分忐忑的出了会馆,朝皇城南锦衣卫衙署而去。
这条路是很熟悉了,这个大门也是很熟悉了,在京城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这条路上,但今天到来与前几次意义不同。前几次是一种过程,这次可能就是结果了。
锦衣卫衙署大门处站班的官校看到方应物,便领了他进去。天下官署大同小异,穿过二门便来到了正堂前。
与别处不同的是,锦衣卫正堂前空地很大,足以容纳上千人站立,想必也是因为有特殊需要的缘故。
方应物拾阶而上,此时堂上两个位置都是空的,尚无人去坐。中间那个必是主审位置,旁边那个就是陪审位置了。
方应物站在门内角落里等了一会儿,听到几通鼓响,从堂后转进来一伙人,簇拥着两位大人登位。
坐在堂上正中主审位置的,是乌纱绯袍全套冠带的太子少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刘吉。
方应物还是第一次见到身着官袍的刘棉花,陡然觉得他比平常家居时威严许多。
坐在刘大学士旁边侧面的,是一位须发全白、目测有七十以上的老者,身穿金色飞鱼服,很是夺目。
这也是方应物第一次看到大名鼎鼎的飞鱼服,后世传说中似乎锦衣卫人手一身飞鱼服,但方应物之前并没有见到过。
这个老者的身份,显而易见呼之欲出,当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袁彬袁大人了,这可是国之功臣。
看他的位置,方应物猜测最后还是有所妥协,本次审问没有全然抛开锦衣卫,让袁大人充当了陪审。
方应物上前见礼,对主审刘大学士拜见道:“今日为家父之事,耽误了阁老休息,叫学生于心不安。”
刘吉公事公办的点点头道:“所为国事。无妨。”等他答话完了,才发现方应物这话不对劲,他答的也不对劲。
什么叫“耽误了休息”现在只不过是下午未时,对于一个理论上是全天工作的大臣,下午是应该休息的时间吗
刘吉暗道。此子平常说话不会这么不谨慎。估计是这次他要见到父亲,所以心情激动,神思不属。
方应物又对袁彬简单拱了拱手,文武有别。礼节上要差得远,此后他便静立一旁去,等待着审问开始。
刘大学士咳嗽一声,喝道:“提人”
方应物扭头向门外望去,对父亲的登场翘首以待。
从夏日的阳光下。从庭中西角门缓缓的走进一位身材颀秀的人,在四名锦衣卫官校的押解下,朝着大堂而来。
这必然就是父亲大人了,方应物逆着阳光,一时看不清他的样子。
等方清之走到了门槛外,与门槛内的方应物正对面,两人齐齐愣了愣。方清之为了儿子的出现而惊讶,方应物惊讶则是因为
父亲大人的眼睛很特别,像是湖水一般深沉深邃。又荡漾出了几丝淡淡的哀愁。
再看他松松垮垮的发髻,沾着几根枯黄的草茎,还有几缕乱发飘荡在额头上,但依旧不能破坏这张忧郁的风情;
他身上是敝旧的青色官袍,随机裂开了几个洞口。但丝毫无损他超然挺拔的气质。至于脸上的几抹黄土黑泥,只能是白皙玉面的点缀。
方应物突然自惭形秽起来,他时常为自己相貌气质而沾沾自喜,但与父亲比起来。顿时月明星稀了。
他也明白了一个始终想不通的问题,为何以父亲这脾气。还有那么多女子飞蛾扑火、倒贴上门,最大原因就在这里啊
这种线条华丽、气质忧郁的半熟而立小生,对女人的杀伤力是全年龄段通吃的。而且好像父亲又具有认真倔强的性格,在女人眼中更是别具魅力。
方清之望着有点发傻的儿子,疑惑的开口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方应物醒过神来,连忙推金山倒玉柱,上前两步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头,这才答道:“听闻父亲遭难,我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