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舆论风向不对啊,方应物只感到头皮发麻。难道他做庶吉士入翰林不该是众望所归顺理成章么
先前发话的人再次鼓动道:“不循正道,必成大患,日后朝政何去何从吾辈不能一言不发,不能坐视小人当道”
方应物感到自己呆不住了,头顶直冒汗,连忙转身就要离开,这情况与他想象的实在不大一样。
忽然身后人群里有人高叫:“那不是方会元么何故来了又去”
方应物无奈,只得又转回去,对众人拱拱手见礼,但又不知说什么。那最年长者便开口道:“方老弟清名卓著,这次正好与我等一起上书如何”
方应物愕然,请自己联署上书是什么意思哪有自己弹劾自己的
旁边有人很体贴的解释道:“方老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有确切消息,天子要发旨用方士李孜省为右通政、邓常恩为太常寺少卿仁人君子孰可忍乎”
原来他们骂的是别人,不是自己方应物愣了愣。敢情他们议论的是这件事,也就是引起君臣之间巨大纷争的传奉官事情。
那最年长的官员高呼道:“方士不过是装神弄鬼之小人,未经学校、未经科举、亦无尺寸之功便骤得高位,先例一开,后患无穷、朝中永无宁日吾当不惜此身上疏谏阻天子,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便一起答道:“自当助力”
那人又转向方应物:“听说方老弟当年还是十五六少年时,便能舍身救父忠孝无双,今日若天子失德,想必方老弟不会袖手旁观。”
明知道对方是想拉自己的虎皮造势,但方应物仍应付了一声:“大义当前,必不叫前辈失望。”
他心里却无奈的想到,天子是下了决心绕开文官,直接安插亲近之人为传奉官,任何文官都应该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进行抗争。
可是自己的编修官职还在天子手里捏着没下发,若蹦跶得太积极并惹怒了天子,把自己的编修蹦没了怎么办那哭都没地方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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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要低调
方应物知道,如果他们方家不是一门两魁元,父子双进士,如果他方应物不是会元,如果那么现在这些礼部官员串联时未必肯拉上他。否则一个新科进士何德何能,可以与这些官场老前辈们同列
这时候方应物忍不住想起了刘棉花,如今上的非明君姓格,只怕位居内阁大学士的刘棉花也没少遇到过这种左右两难的状况。
如果是刘棉花身处此境,该会如何选择显而易见,他老人家肯定是先将庶吉士或者编修搞到手,任何其他事情都不能妨碍这一点,只要自家位置稳固住了,那更犯不上与天子对着干。
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什么叫纸糊三阁老,这就是了。
方应物又想到,若传言属实,那必将朝廷沸腾,天下不知要有多少封奏疏谏阻天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而自己在其中列个名字,只怕不会引起特别注意。
但问题在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天子偏偏注意到自己并痛恨自己不识好歹怎么办别人随大流去进谏几句,只要不太过分,该做官还做官,但自己官职却尚未到手,承受不起任何损失。
当然,反过来说,那时将有成百上千的奏疏雪片般送进宫去,眼花缭乱的嘈杂声里,自己悄悄向后缩一步当哑巴,也不会引起别人太大注意
所以还是要低调,当前一定要低调,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是胜利,坚持到官职到手就是胜利
风波来得比想象的还快,早晨方应物到部里时,一切还只是传言。但到了中午,传言就变成了事实。
最新消息是,天子已经发了数道中旨,一口气任命、封赏了十几个外戚、方士、道士、僧侣。
最醒目的便是用方士李孜省为右通政、邓常恩为太常寺少卿;以及太后长弟、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周寿由庆云伯进位庆云侯,太后次弟、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周彧进位长宁伯。
只用一中午时间,消息就传遍了各部院衙门,顿时朝廷上下群情大哗,议论汹汹天子这次胡来,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装神弄鬼的方士位列东班,进入通政司、太常寺为堂官,简直是耻辱;对外戚周家的封赏,更是超出应有的礼节,要知道,周太后虽然是天子亲生母亲,但却并不是先皇正宫
孰可忍孰不可忍,天子到底有没有把朝政当回事到底有没有把该有的责任放在心上到底把家国社稷当成了什么
这几年,天子在京城大修寺庙,用太仓银补充内库,耗费何止百万这几年,地方阉宦横行,搜刮钱财供奉大内,民怨四起这几年,天子深居内宫,从不与正人君子面见,身边歼邪环绕,忠臣心寒
方应物冷眼旁观,眼见着礼部诸君子已经纷纷开始再次串联,姓急的已经奋笔疾书写奏章,于是要抽身走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还留在这里就掰扯不开了
刚走到中庭,忽然身后有人唤道:“方老弟要去哪里何不与吾等一起上疏”
方应物顿了顿,回头答道:“朝廷多事,晚辈岂能坐视正要回家去,与家父商议”
听到翰林五谏方清之的名字,那人肃然起敬,拱拱手作别。人家方应物自己另有渠道,名声刷起来更爽快,真用不着在礼部与他们几个合作。
方应物这话自然是虚构的,如此才能摆脱纠缠。他连忙走出礼部大门,但是仍深深的叹了口气,扪心自问,他这样逃避到底对不对
天子失德,每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有原则姓的人这时候都应当挺身而出,而不是退缩不前他方应物终究是读书人,如若坐视不理,和历史上那些谄媚君王的小人佞臣有什么区别
随即方应物又自我安慰道,历史大势究竟如何,难道还有比他更清楚的么反正没过几年自然而然就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