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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方应物低眉顺眼的应声道,不和沉浸在忠良见放、去国怀乡、孤臣孽子情怀中的父亲计较。

方清之想起什么,长叹一声道:“也许是我方家没有天命,如果事情不顺,你不要贪恋富贵,也不必强求攀附高门的婚姻,就此回乡罢”

方应物自信的笑了笑,“父亲大人说到哪里去了我方家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谁也阻挡不了方家”

方清之盯着儿子,很多年来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儿子从来都是信心满满,但这信心究竟从哪里而来按道理说,只有缺心眼的人才会时时刻刻都盲目乐观罢但谁又敢说自家儿子缺心眼

对这个问题,方应物根本无法解释,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道:“虽然父亲不在京中,但正是儿子大展拳脚、大展宏图的时候。他年父亲回京之日,儿子必将父亲送到青云之上”

方清之见儿子突然开始展望美好未来,心知肚明是儿子不肯正面回答疑问,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听了几句,方清之便觉有点不对味,开口问道:“为父不在京中,你就能大施拳脚大展宏图那你的意思,就是为父这些年拖累了你”

方应物再次避而不答,“啊哈哈,时候不早了,父亲大人速速赶路罢,免得赶不到驿站”

方清之冷哼道:“不答话就是默认”

方应物充耳不闻,敦敦嘱咐道:“地方小吏奸猾者甚多,父亲大人就在词林,不谙此道,须得多加小心为是,如有不明白之处,可多多来信询问”

两人之间,谁该是成熟老道的父亲、谁该是年幼青涩的儿子方清之不再说话,转身便登上马车,沿着大路向南方而去。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八章 躺而论道

在宣武门外送走了父亲,方应物进城后并没有回家,径自去了东安门外何娘子酒家,与同样微服而来的汪厂督会晤。这段时间正处于非常时期,方应物便与汪芷约定好,每隔两日便会面一次,交流各自的见闻心得。

其实更多是方应物想通过汪芷侦测宫中动态,以此弥补自己的短板。毕竟史书上对朝臣动向记载还算详细,但对宫中事情却是云山雾罩、语焉不详,方应物非常有必要从汪芷这里打探一手消息。

见了面后,汪芷道:“皇爷昨日召集了所有司礼监秉笔、随堂太监,据说垂询东宫之事。但怀恩之鉴在前,无人敢犯颜相争,以此看来,当今东宫被废几成定局了。这时候,你就眼睁睁看着尹旻举荐你入东宫”

方应物笑道:“尹旻此举确实不怀好意,但我却甘之如饴。再说那尹旻乃冢中枯骨,只怕也挺不了几日,我等着看他下台就是。”

汪芷问道:“万首辅要罢黜尹天官,这我可以理解。尹旻与阁臣刘珝为同党,向来依赖于刘珝极力支持,虽然前阵子为了太子之事,万首辅与刘珝走得近。但如今近于尘埃落定,万首辅自然没必要拉拢这个老对头了,在尹旻之事上不用给刘珝脸面。

但让我不明白的是,次辅刘吉为何也要对尹旻动手他如今自身难保,不思如何保住自己,怎的还有多余心思去折腾尹旻”

方应物答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其实刘吉的目的是刘珝,对尹旻只不过是为了带出刘珝。”

汪芷一时还是没想清楚其中关窍。方应物便详细解释道:“内阁一共才几个阁老刘珝一旦被罢就是大事,你若是天子。会在这样情况下,连续罢免两个阁老么所以刘珝倒了霉。刘吉自然就暂时稳当了。”

汪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很像是你给刘吉出的主意若真做成了,一个大学士和吏部天官双双丢官,那可是朝堂大地震了,此后殊难预料,你觉得最后结局会是怎样”

“很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应物才说一半,话头一转忽然问道。“你先别操这个心了,多琢磨一下宫中的事情。如今怀恩公公被发配凤阳。司礼监太监有了空缺,你多关注一下。”司礼监与内阁是对等地位,正常情况下,司礼监有掌印一名,秉笔、随堂太监四人,统称司礼监太监,又称内相。

如今内阁会不会有人丢官还只是可能性,但司礼监目前缺额却已经是事实存在了。关于新的司礼监太监人选,亦是朝臣所高度关注的事情。

说起此事。汪芷登时兴致勃勃,两眼冒着奇异的光芒,“肯定要有人补缺,若论起地位。作为候补的人大概也就梁芳和我了。这个机会不错,你有什么主意”

进入司礼监是每一个太监的最高理想和无上荣耀,就仿佛文官都以入阁为荣。深受宫中太监文化熏陶的假太监汪芷也不能免俗。她虽是女儿身,但却是当小太监养起来长大的。耳濡目染的自然与一般太监没两样。

如今汪芷提督东厂只是一项差事,类似于钦差名头。虽然权力大到号称四大巨头之一现在是三大了,但因为特殊历史遗留问题,并没有正式本职,也就谈不上级别问题了。

若成为司礼监太监,在兼提督东厂,那才是成为正牌大内太监首领,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下的第一人。

方应物想了想,毅然开口劝阻道:“司礼监乃内监中文翰之地,堪称群英荟萃。梁芳不学无术,进司礼监简直贻笑大方,可是你又能强到哪里去还是老老实实办好你的厂督差事,暂时别惦记司礼监了。”

汪芷异常不满道:“哼,你又小看我我就算进司礼监,重心依然在东厂,与现在又有什么大区别能有什么坏事”

方应物又劝告道:“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真没必要在眼下这个时间段向上攀升。今日爬得越高,日后就可能摔得越重,还是等新气象出来后再做打算罢”

汪芷对方应物的话很不服气,辩驳说:“司礼监与内阁不同,稳定的很,谁坐在宝座就效忠于谁。即便宝座上换了人,一样用着顺手,一般不会大刀阔斧裁换司礼监。”

方应物作苦口婆心状:“你也说了,就算入了司礼监,实际地位也没什么变化,主要差事还是厂督,那你又何苦多此一举还要担上莫名的风险。”

汪芷盯着方应物半晌,忽然捂着嘴“格格”直笑,而且笑得停不下来,最后变成趴在案几上大笑。这叫方应物一头雾水,轻声喝道:“你突然闹什么疯病,没完没了的笑什么”

作为方应物最亲密的“友人”,汪芷觉得已经勘破了方应物的小心思。若她真入了司礼监,那就是太监顶峰了,身份上足以与阁老平起平坐,也就是说在礼节上足以与刘棉花这样的人物分庭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