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教授气得一夜未睡,刚刚还和我念叨。”碳化物碎裂声清脆如骨裂,新煅的炮姜炭在竹匾上泛着幽蓝光泽。
兰悯农是脾胃派的人,虽然心疼陈宋烧了他珍藏的半部伤寒论,却还不如伤寒派的董志那么伤心。
陈希莶只是大小姐,她哪里懂该怎么回答问题,她现在至此,只是想为自己的爷爷做点事,她拍了拍手,起身说:“兰教授,我去给董老师送点礼物,希望他暂时先不生气。”
兰悯农眼神中透着怜爱:“你最好别去,董志平时虽然气性好,但他犯犟起来,你爷爷他都开口喷。是我见过的最硬的一杠大炮。”
“现在他正在气头上,你去了我怕你被他误伤了。”
“他气归气他的,不理他就是,他不会不做事的。”兰悯农拍着陈希莶的肩膀安抚。
“小陈,能来疗养院里的,都是有些情怀的人。平时骂归骂,脾气归脾气,但感情都是真的。”
兰悯农与陈宋没有直接的师徒关系,却也是疗养院内中医组大家之一,这些人能臭味相投,多年相聚起来,每个人的性格都摸透了,关系相处得极好。
“也不知道李教授他们能不能发现什么!~”陈希莶冷静下来。
她很少来疗养院,其实与中医组的许多教授都不算特别熟,更多的是在私下里会面。
“你希望李教授他们发现问题还是不希望他们发现问题?”兰悯农追问,鱼尾纹深皱,纹尾的肉痣横结抖动。
“我…”
陈希莶摇了摇头:“兰教授,我也不知道。”
现在,她倒是有些希望李永军他们可以发现问题,只是发现了问题就可以直接解决,然后便不再需要提心吊胆。
可站在家族传承的角度,她也学过中医,知道如何炮制一些常见的中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代入了中医人。
“我希望我爷爷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什么脉象,脉经修正,都可以是其他人来做……”陈希莶大小姐说完又去磨三七。
……
11:20,疗养院顶层某密室!
陈宋反锁门栓的刹那,左腕爆发的剧痛让他撞上紫檀药柜。七个青花瓷罐同时摇晃,最顶端的犀角罐被老人用膝盖顶住——六十年前的战利品,现在装着调配脉诊试剂的砒霜。密室排风扇的嗡鸣中,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与年轻时的炮火声重叠。
密码盘转动时,指尖的朱砂在金属表面拖出血线。
保险柜最深处躺着七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最新那本墨迹未干:“癸卯霜降,屋漏脉现,七日为期。”
当他翻开1956年的脉案时,泛黄的纸页渗出油墨味的叹息。彼时刚过弱冠之年的自己,在昆明军区医院写下:“代脉结脉同现,当用大剂附子。”
而此刻颤抖的笔尖,在空白处补上:“三十载误诊,今方知乃心脉畸变。”
银针囊滑落的瞬间,三棱针尖在黑暗中闪过冷光。当针尖抵住膻中穴时,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陈希签带着哭腔的刁蛮:“爷爷!你不开门我就用头撞了!~”
陈宋未应。
紧接着传来的“砰”一声,让老人的手指顿在半空,针尖在皮肤上压出新月形的白痕……
“希莶!~”陈宋慌里慌张地打开反锁的门栓,陈希莶的额头果真皲红一块。
“你怎么这么傻?”陈宋一边被‘绑了’起来,一边心疼地看着陈希莶。
整个老陈家,从上到下,他就只被陈希莶握住了心门,陈希莶非常准确地拿捏得住陈宋的尺寸,就是因为陈希莶足够‘刁蛮’,对自己下手都从来不手软!
疗养院。
窗外的晨光投射而进,但山间有淡淡的薄雾蒸腾,绕开了院外的白墙,侵破了院子外的亭阁,在疗养院的密封层流室窗外若隐若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12:30!
方子业将超声探头压在家兔血管模型上,耦合剂顺着桌沿滴落成淡蓝的泪痕。
监视器里的血流成像呈现诡异的双螺旋结构,让他想起陈宋桡动脉的震颤波形。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血液粒子在分叉处跳起华尔兹……
“不对称二甲基精氨酸ADMA 0.68μol/L。”
与此同时,监护家兔的仪器突然蜂鸣,显示屏跳出“钙化异常”的警告,数值栏疯狂跳动的红光像急诊室的抢救信号。
聂明贤忽然冲进来,无菌鞋套在地面擦出刺耳锐响:“陈院长氧饱突然跌到88%!”
“麻醉科在准备插管。”
方子业冲出门时,超声探头连接的橡胶管在身后甩出黑色的鞭影。
“怎么回事?”方子业问。
陈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血氧水平开始下降?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院长中途离开了院子一趟,说是散散心,所以也就没有管。”
“然后陈院长去了一趟行政区顶楼出来之后,电解质就开始紊乱。”
“听另一位陈医生说,陈院长兴许是用了什么刺激的手法,让自己处于濒死的边缘,以此来自感濒死的征象与脉象!~”
“疯了吧?”方子业的脚步一僵。
聂明贤没好气道:“你觉得这疗养院里能有几个正常人?”
“如果遇到了不正常的时候,没一个人你能拉得回来!~”
聂明贤有心想说,如果真的你方子业犟起来,疯狂程度也不会亚于陈宋。
“陈宋院长希望我们可以通过现代医学与中医的手段,将脉象同时记录下来!~”
“他之前给自己扎了针,说是脉象会变化几次!~”
“没死到临头,他不敢这么赌!”
“疯子!~”方子业破口大骂,继续加快脚步。
“快走吧,不要辜负了陈院长的一片心意,他都已经自己搞了前半截。”
监护病房的自动门开启瞬间,他看见陈宋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虚握——那是持针的经典姿势……
12:42!
“各位教授,
“我们团队的兰医生将相应的检测数据进行了数据化整理后,可以看到如图所示。”
方子业将超声弹性成像图投影在幕布上,红色标记点连成陡峭的阶梯:“桡动脉中膜厚度0.85,但局部僵硬度异常。”
他的激光笔光圈停在某个波形缺口,“这里对应着陈老说的阶梯震颤。”
陈广白突然起身,白大褂带翻青瓷茶杯。
他举起脉象采集仪的报告,液晶屏蓝光在镜片上流动:“十六赫兹的异常谐波,正好是血管内皮细胞的共振频率。”
茶水在桌面上漫延,将聂明贤的造影胶片染出茶色晕影,蛛网状的血栓影像在茶渍中愈发狰狞。
“我们监测到微血栓活动与呼吸周期同步。”洛听竹调出频谱分析图,四十赫兹的尖峰像把悬在空中的手术刀,“建议预防性抗凝治疗。”
她的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将数据流投射到全息屏,数字瀑布中夹杂着中医组提供的子午流注时辰参数。
王齐山看到这张图片的第一时间,便道:“这图片怎么做出来的?能不能发给我们中医组?”
方子业闻言,心脏纤维肌差点发生室颤,就只差骂娘!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看图?
“目前陈院长的血氧水平已经恢复如常,谭教授建议继续预防性抗凝治疗!~”
“争取早日将血栓通过抗凝药物肝素化处理。”
“王教授,您的意思呢?”方子业问王齐山的意见。
陈宋院长之前就说了,要优选中医组的中药方案!
“陈院长已经把药喝下去了,只是目前陈院长的情况很难定证,可能随时发生变化,所以效果不会很明显。”
“否则的话,鱼翔脉就不会被记录进古籍中了。”
“陈广白医生,你的意思呢?”王齐山自己也不敢擅专。
“先进一步继续辩证吧!~”
“我们先记录数据,我不希望我父亲他的牺牲白付。他现在?”陈广白说到这里时,声音被忽然打断。
陈宋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砂纸打磨金属的质感:“'活死人脉'……当年在长津hu,有个.”
“滴滴滴滴”老人的声音突然被监护警报切断,所有显示屏同时泛红。
听到警报声后,所有人的交流同时停掉,方子业冲出门时,听见老人最后的有意识的低语:“记住,阶梯尽头是阴阳桥。”
走廊的应急灯将陈宋抬起来的手的影子拉长,在玻璃幕墙上投下巨大的黑色问号。
“急诊抽血,检测电解质!~”
“注意血压心率!”方子业下意识地看向护士下医嘱。
“窦性心率。”
“血氧饱和度96.5%!”
“血压98/65Hg!”
心电监护仪显示窦性心律,但方子业触诊时仍能感受到陈宋桡动脉的阶梯震颤。
洛听竹的麻醉记录仪打印出长达三米的波形纸,最末端的频率谱分析图上,16Hz的异常谐波正持续增强。
“方医生,”陈宋的眼皮突然颤动,琥珀色的瞳孔在吸顶灯下泛着金属光泽,“你摸到我的'生死台阶'了吗?”
老人的右手悬空做着捻针动作,指尖划过的轨迹恰好与频谱图上的异常波段重合。
聂明贤嚼碎第十颗薄荷糖,在ECMO控制屏上输入新的参数。
离心泵的嗡鸣声突然改变频率。
与此同时,陈希签抱着《脉经》冲进监护室时,恰好看见爷爷的监护波形在屏幕上拼出古琴谱般的奇异符号,她的双眼更红了……
“方医生,”
“你摸到我的'生死台阶'了吗?”陈宋无意识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子业的眼眶陡然泛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宋这个问题。
他要怎么摸?
他都不会摸,他要怎么摸?
但此刻,陈宋似乎已经处于莫名‘昏迷’状态,依旧是在无意识地轻声呢喃……
“陈院长,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会…”方子业满脸自责。
陈广白以及王齐山二人左右开弓对陈宋进行把脉,目光在方子业身上流转,却也没有怪罪方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