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岂能受得了这样的轻慢,纵身而上。却听李徽道:“李荣,不得无礼。萼姑娘,你还让不让我们吃顿安稳饭了?”
李荣身形僵住,怔怔发愣。却见那亲卫娇声笑了起来,抬手一挥,从脸上揭下一层黑皮来,露出绝世容颜。同时将头盔取下,一头如云秀发瀑布般的落下。
“哎呀,可憋闷死了。这头盔做工不好,磨得头皮疼。”萼绿华整理了一下发髻,笑道。
李徽笑道:“头盔是护具,哪有那么舒服的。萼姑娘便勉为其难吧。这一路,你可是抱怨了十几回了。”
萼绿华道:“还不让人抱怨么?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李徽摆手道:“罢了,委屈萼姑娘了便是。入席吧。你也真是的,便是不爱吃,也不该浪费粮食。一只大鸡腿就这么丢在地上了。”
萼绿华指着李荣道:“都怪这小子,偏来惹我。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要叫他吃些苦头。”
李徽笑道:“世外高人,怎地这般小气。李荣,为你引见,这位是萼姑娘。天师道道门尊长。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大名。适才你不认识她,便也罢了。她是前辈高人,自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李荣呆呆站着不动,听着两人对话,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小子。看你样子,你不服气还是怎样?今日你家主公在此,便饶了你。若再无礼,我可要给你些教训。”萼绿华对李荣道。
她容颜如玉,看上去极为年轻。偏偏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一副前辈的样子,形成极大的反差,给人以说不出来的感觉。
李荣回过神来。他虽没见过萼绿华,但是确实听说过。当初李徽去会稽剿灭教匪的事情,李荣自然知晓。后来萼绿华来到徐州定居,虽李荣领军在外,但言语闲谈之中也听说过萼绿华的名字。今日前后这么一结合,自然知道这个女子便是那位萼道长了。
“我还以为是不懂规矩的亲卫,原来是萼道长。失礼了。道长莫怪。”李荣抱拳道。
萼绿华道:“看在你家主公的面子上,便罢了。下回可没这么客气了。冒犯了我,我给你好看。别说你了,你家主公冒犯了我,我一样给他好看。”
嘴上说着狠话,礼数上却是不缺的,萼绿华站起身来向李荣稽首一礼。
李徽苦笑无语。其实自己和萼绿华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萼绿华的印象也是颇为模糊。之前只觉得她是世外之人,故而有高冷绝尘,不近烟火之感。
谢道韫谈及萼绿华时,说萼绿华其实性格颇为开朗,并非什么不近人情之人。李徽起初并不相信这样的话,对萼绿华的印象也一直没有刷新。
但这一次一路行军前来,相处十余日时间,李徽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对萼绿华的印象颇为刻板。萼绿华不但性格开朗,而且诙谐泼辣,甚至有时候有些野蛮不讲理的小儿女之态。这大大的刷新了李徽的认知。
顾青宁曾说,不知萼绿华年纪,只知道她在天师道中辈分甚高。萼绿华曾告诉她说,当今天下道门辈分最高之人,在她面前都要叫一声前辈。由此,顾青宁认为,萼绿华的年纪定然已经超出了想像的认知,顾青宁猜测她起码有七八十岁,只是驻颜有术,修道有成罢了。
李徽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认知,故而也一直心中这么认为。只是萼绿华容颜秀丽,活脱脱就是个年轻女子的模样,当着她的面一声前辈便叫不出口,所以便叫她萼姑娘。那其实也是后世带来的毛病,对女子而言,总是要将她叫的更年轻她们才高兴,这一点古今通用。
但这十余天的路程之中,李徽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容貌或可永驻,但心态和性格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的。一个七八岁的老妪是不可能如年轻女子一般的娇嗔卖萌的。所以,李徽严重怀疑萼绿华的身份和年龄,恐怕并非她自己所说的和自己之前所知道的那般。
李荣看了一眼李徽,心道:这女子言语轻慢,却不知和兄长是什么关系。居然随军带在左右,令人费解。难道说……这位美貌道姑和兄长之间有不可告人之秘?
李徽察觉李荣眼神有异,解释道:“萼姑娘是随军前来助我的。适才都是误会,李荣,你也不必介意。一会你命人腾出一间空舍安顿萼姑娘住下,任何人不得打搅她。萼姑娘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亲卫侍从,你也莫要透露她的身份。”
李荣点头答应,心道:你这是欲盖弥彰。你想说,她并不跟你住在一起,而是单独住着,你们清清白白是么?我可不太信。她对你颐指气使,言语无礼,可见其中必有缘故。
当下三人落座,入席吃饭。李徽和李荣两人对饮,萼绿华倒是不喝酒,自顾吃菜。只是极为挑剔,满桌菜肴竟似乎无一入她法眼,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口便停著不食,托着腮听李徽和李荣说话。
之前见众将是一番话,此刻兄弟二人私下里喝酒,李徽自然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李荣。
“此番我领军前来,并非是要和桓玄决战。和桓玄在此决战,对我徐州而言并无益处。我们的目标是保住三郡之地,保住我们在此的矿场和利益。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大动干戈。我估计,桓玄也并不想同我交恶,若他不蠢的话,定会前来同我交涉。只要答应我们的条件,便放他们过去也不是不成。话说回来,要想达成交易,则必须要强硬,立威于此。桓玄击败司马道子大军,全军上下定然士气高涨,颇为骄纵。若示之以弱,反而不能达到目的。故而我才会率大军亲自前来。有时候强硬反而能够促成妥协,退让反而会招来轻慢,导致不得不战之局。你可明白我说的?”
李荣点头道:“我明白。这是桓玄和司马道子之间的战争,我们确实不必强自出头。只要他们不侵犯我们的利益,我们乐见他们打的狗血淋头。只是,我有些担心,桓玄的兵马恐不肯同我达成交易。看他们增兵的架势,进军迫在眉睫。”
李徽笑道:“所以才要强硬立威,否则他们怎肯冷静下来。”
李荣道:“陆上兵马到也罢了,他们强在水军。我担心江面上我们抵挡不住。我们目前只有五千水军,战船七十余艘。我听说兄长此来也携带三千水军前来,但不知子龙领军为何不至?”
李徽道:“我也有些纳闷。按理说水路比陆路快,我本以为郑子龙已经到了。不过不必担心,这一路水道皆无危险,或许今晚,最迟明日应该便到。不会有事的。”
李荣点头,沉声道:“就算子龙率三千水军到来,我们水军也只有八千。桓玄水军数万,战船数百艘,铺天盖地。水战我们还是劣势。只能靠地形御敌了。在小孤山上的火炮当可派上用场。”
李徽笑道:“你满脑子还是作战,还没领会我的意思。不战乃是目的。要立威避战才是。就算真要作战,难道当真以兵力多寡为胜利的凭据么?我东府军那一战不是人数劣势?又当如何?我东府军的战斗力,天下我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李荣呵呵而笑道:“那倒是。”
兄弟两人举杯而笑。一旁的萼绿华发出‘切’的一声道:“我不听你们二人吹牛了,困的很。那小子,安排了房舍没有?我要歇息了。”
李荣早嫌她碍事了,忙吩咐人领她去西厢房。那本就是空置的客房,倒也不必特地安排。
李徽起身拱手相送,萼绿华走到门口,转头对李徽道:
“对了,明日午前,别来打搅我。我要好好的补补觉。”
说罢飘然而去。
李荣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问李徽道:“兄长,不是我多嘴。你们的事,几位嫂夫人知道么?这么厉害的女子,兄长你怕是降不住啊。”
李徽尚未回答,便听风声飒然。李荣警觉之下将头偏转,脸颊上微微一痛,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痕。然后旁边的木柱笃的一声响,一并柳叶飞刀钉在柱子上。
“那小子,若不是你是李大人的族弟,这一刀便插在你的喉咙上了。”萼绿华的声音在屋外昏暗处传来。
李荣惊出了一身汗,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