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李徽率领一万余兵马抵达庐江郡治所舒城。
在此之前,李荣已将江北三郡三万兵马调集庐江郡,他也早已驻守于此。得知李徽大军到来,李荣率众将出舒城东关三十里迎候大军。
舒城城池并不大,方圆不过三四里。舒城本来是县城,作为庐江郡治所之后扩张了城池,这才有了这样的规模。不过主城虽小,城廓却大。周边寨堡纵横,特别是南侧靠近长江的一面,驰道宽阔,建有烽燧十余座,防御城堡两座。
舒城距离大江不过五十里,和西南江边的枞阳县形成联动防御。物资兵马驻扎舒城,可大力支援扼守枞阳江滩的兵马,形成水陆联动。
往东不到一百五十里,便是襄城郡治所襄安。那是庐江郡以东的第二道防线。两郡一前一后,形成东西联动的层次防御体系。
自西往东的大江通道是兵马逼近京城建康的最大威胁。司马家和大晋豪阀也不是傻子,自然会大力建设沿江防线。说是防北方之贼,倒不如说是防西北坐大的势力。有时候北方之贼好防,大江上游的内部力量反而是最可怕的。
大军入城,城中倒没有想象的那么拥挤杂沓。军衙之中,李荣向李徽禀报了兵力部署的情况。
李荣的三万兵马原本部署在三郡之地,因为局势变化,桓玄的大军逼近之后,尽数调集前往庐江郡。如今,舒城郡五千兵马驻守。西南六十里外的江边枞阳县,有水军四千,步骑兵一万人驻守。另有三千水军和三千兵马驻守在西边四十里外的上游县城皖县。此处距离桓玄大军驻扎的石城不过三十里,是庐江郡所属的最前沿的县域。
李荣做了解释。之所以没有将大量兵马推进到皖县第一线,是因为皖县所在的长江区域不利于防守作战。江面过于开阔平缓,不利于己方水军作战。因为桓玄的荆州水军数量庞大,战船高大,这等水深江阔之地,利于他们展开阵型。而皖县大江两岸地势开阔,也更利于对方大军作战。
若是以皖县作为拒敌的主要防线,水陆都为劣势,难以拒敌。
但在相隔不到六十里的枞阳县则不同。此处江面狭窄,江心有一座叫做小孤山的山岛阻断,让宽阔的江面一分为二,形成南北两条宽不足里许的水道。大型战船更是只能在水道中心宽三四百步的深水区航行。
东府军水军则可利用航道的地形,以劣势兵力进行防御。而孤山之上,更可架设火炮,布置兵马进行攻击。
这当然是基于东府军拥有火炮,射程可覆盖南北水道的前提之下做出的布置。简单来说,江面越是狭窄,对方战船便越是密集,便越是有利于火炮的轰击。倘若江面开阔,战船散布,则无此优势。
除了水面地形外,两岸陆地的地形也颇利于防御。枞阳县内山地虽少,但湖泊河流众多。和居巢县一样,沿江诸县大多深受水患之灾,进而形成多湖泊河流的地貌。这让大军的行进路线多受阻隔。如桓玄这样规模的兵马,目标是进攻京城,所携大量辎重和攻城器械,一般的小道是根本行不通的,只能走官道。湖泊河流的阻断让他们的行军路线几乎是固定的,从而让防守方兵马能够提前做好应对。
李徽听着李荣侃侃而谈的禀报,心中甚为欣慰。李荣显然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智谋的独当一面的领军大将。东府军中勇猛之将不少,但在谋定策略上考虑周全,因地制宜的调配兵马,作战谋划上能够动脑子的人并不多。李荣的成长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看得出李荣在军中的威信是很高的。他的部下将领看着李荣的眼神中是带着敬畏的。畏惧或许不算什么,毕竟李荣是领军将领,有生杀予夺之权。但是敬意却是另外一回事。那是在才能品德上的认可。
关于敌情方面,李荣也做了禀报。
“桓玄兵马一个月前便有前军抵达。其水军前锋一度抵达皖县以西十余里的江面上。战船数量有数十艘之多。不过只是侦查游弋。其大军抵达石城之后,人数不断增多。斥候禀报,近十余日,敌各路兵马抵达石城,方圆十余里皆为营寨。我估计,他们是打算所有兵马抵达之后,再发动进攻。根据局势来看,恐怕为期不远了。毕竟这样的天气,集结十几万大军于此却按兵不动是不可能的。粮草物资的小号也是极为靡费的。之前我认为他们起码会等到开春之后才进攻,现在看来,恐怕新年前后便要行动了。这便是此处的基本情形,若有不妥之处,我可即刻调整,现在还来得及。”李荣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的禀报。
李徽点头笑道:“甚好,我看没什么需要调整的。明日你陪同我去实地侦查,看看情况再说。”
李荣点头应诺。他知道李徽的行事习惯,若不实地观察,他是不会轻易决断的。
李徽站起身来,对堂下众将一拱手,微笑道:“诸位,桓玄大军兵临石城,和我咫尺相隔。我东府军虽同桓玄并无瓜葛,但庐江郡既已是我所属,便有守土之责。这里虽然不是徐州,然我徐州东府军所守之地,便是在天涯海角之处,也不容他人践踏。此番或有一战,诸位要有心理准备。这也是本人领军前来的目的。”
众将齐声道:“主公放心,我等誓死守土,若敌人进犯,必叫其有来无回。”
李徽点点头道:“很好。我也必须提醒诸位。倘若交战,我们面对的可是十几万甚至二十几万的兵马。那将是一场苦战。尔等定要有心理准备,不可懈怠。之后根据军情,我将作出部署。一旦交战,则无退缩之说。都明白了么?”
“主公宽心,我等明白!”众将齐声道。
李徽笑道:“那便散了吧,我本想和诸位亲近亲近,但一路跋涉,风冷雪寒,颇为疲怠。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众将拱手行礼道:“主公辛苦,还请早些歇息。”
众人散去,李荣陪同李徽回到后堂。他已经命人准备了酒菜,为李徽接风洗尘,兄弟二人多日未见,自然要畅饮叙聊一番。
屏退众人进了小厅,李荣却发现一名亲卫紧跟在两人身后进来,大刺刺的往酒席旁一坐。李荣皱起眉头,曾经作为李徽身边的亲卫统领,对亲卫的行为颇为约束,自然便要约束。
“还不退下,你坐在这里作甚?什么时候亲卫营这般没规矩了?回头我倒要问问蒋胜。主公身边怎可有这般没规矩的人?”李荣沉声斥道。
那亲卫却端坐不动。
李荣看了一眼李徽,发现李徽正在笑,心中不免纳闷,忙问道:“兄长,此人是谁?”
李徽笑而不答。李荣皱眉上前,对那亲卫喝道:“不管你是谁,没规矩了么?还不退下。”
那亲卫恍若未闻,反而抓起盘子里的一只肥美的鸡腿便要往嘴巴里送。李荣气坏了。那是本地特色菜肴黄焖鸡,是专门请人烧制款待李徽的。李徽没吃,这厮倒是动手要吃。
见那亲卫要将鸡腿往嘴巴里送,李荣上前一步,伸手去抓那亲卫的胳膊,口中喝道:“放下。”
“我偏不放下。”那亲卫脆声说话,声音细嫩,和他黑乎乎的面孔颇不相称。在李荣手掌抵达的瞬间,但见他身形一转,李荣这一抓竟然落空。
李荣心中讶异,他也是有武技之人,适才这一抓用手了擒拿之术,快如闪电。结果对方轻飘飘的一扭身便躲开了。
李荣岂肯罢休,特别是在李徽面前,居然被一名亲卫躲开这一抓,自然面上无光。于是踏上两步伸手去抓那亲卫肩膀。
那亲卫斥道:“无礼!”
但见她肩膀斜斜一动,手肘竖起,对着李荣的小臂一撞。李荣并不在意这一撞,看着这亲卫瘦小,心想:这一撞能有什么力道?
但下一刻小臂手肘内侧一麻,半边身子像是过了电一般,顿时惊呼出声。
“就这么点本事?李大人,这便是你说的你东府军中武艺高超的大将?这三脚猫的功夫,也配称武技高强?”那亲卫出言嘲讽道。
李荣大怒,抬脚向着那亲卫横扫。这一脚已经用上了力道。被一名亲卫戏弄嘲讽,李荣当然受不住。眼见这一脚便要扫到亲卫身上,突然间,那亲卫连人带凳子转了两个圈,身体横移三尺,竟然硬生生的躲过了这一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飘逸如舞蹈一般。
在李荣惊愕的眼神中,那亲卫已经将鸡腿送到口边轻轻咬了一口,赞道:“好难吃的鸡腿。味同嚼蜡,难吃的要命,呸呸呸!”
说着话,那亲卫将口中的鸡肉吐在地上,将手中的鸡腿也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