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打了个啊欠,摆手道:“我有些倦了,昨夜一夜未眠,我想打个盹儿。刘将军,还有些许小事,便让军师和你谈论吧,我却是有些撑不住了。”
刘牢之忙道:“郡公操劳,还请郡公为国为民保重身体。”
桓玄笑了笑,又打了个啊欠,转身负手踱回内堂。刘牢之躬身而立,直到桓玄消失在帷幕之后,这才直起身来。
良久之后,刘牢之都没有回过神来,咧嘴似笑非笑,又是叹息又是咂嘴。
“刘将军,恭喜你了。”卞范之在旁开口道。
刘牢之这才意识到卞范之还在身旁,忙道:“多谢军师。叫军师见笑了。实在是我刘牢之这些年来,遭逢坎坷。能归于郡公帐下,郡公又如此恩遇,所以情难自禁。”
卞范之呵呵笑道:“明白,明白。郡公向来待人恩厚,赏罚分明。能得到刘将军这样的人才,郡公其实也很高兴。这是大好事啊。”
刘牢之连连点头道:“是是。对了,郡公说还有些事情要军师和我说。未知何事?是否是要进攻了?我这便做好准备,随时可以领军出战。”
卞范之笑着伸手道:“刘将军请坐,咱们坐下说话。”
两人坐下之后,卞范之微笑道:“刘将军,听说你和刘裕是同乡?又结义为兄弟?”
刘牢之笑道:“是啊。刘太守引荐,我方能入郡公之属。他提议和我结为兄弟,我见他甚为诚恳,便结为忘年之义。见笑了。”
卞范之点头道:“好事,好事。刘裕自来我荆州,也立了不少功劳,甚得郡公赏识。郡公常常夸赞于他。不过……这个……嗯……”
卞范之欲言又止,捻须沉吟起来。
“怎么?军师有话便说。”刘牢之忙道。
卞范之缓缓点头道:“罢了,刘将军面前也不必隐瞒。郡公对刘太守有一事不满,常常有所抱怨。刘将军和刘裕交好,若能解决此事,让郡公能够消除心中不满,倒是一桩美事。毕竟上下一心,其利断金。心中藏有芥蒂,终究会影响大局。”
刘牢之闻言道:“哦?但不知是何事让郡公不满?”
卞范之道:“刘太守从徐州而来,携来火器火药之秘。你也知道,火器火药威力之强,几可左右战局。郡公对此极为重视,命刘裕于豫章建立作坊,广与资粮,制造火器。虽则刘太守也尽心尽力,火器打造了不少,增强了我大军作战之力,但是……终究数量有限,难以达到效果。此事令郡公甚为不满。”
刘牢之皱眉道:“军师想说什么?我为何没听明白?”
卞范之看了刘牢之一眼道:“郡公数次向刘太守提出,叫他献上伏火方,以及打造火器之秘,便于大规模的配制打造,形成强大军力。但是刘太守都婉言谢绝,不肯献出秘方和打造之法。这让郡公颇为烦恼。一方面刘太守无法提供更多的火器,另一方面我大军需要更多。刘太守不肯献出,郡公便无法大规模的制造,只能依靠于他。这未免有奇货自居之嫌。这也让人不得不怀疑,刘裕对郡公不够忠心,或另有所图。郡公待人以诚,他怎可如此?”
刘牢之面色沉吟。他终于听明白了。刘裕手握火器之秘,桓玄希望他能将秘密献给自己。但刘裕显然不愿分享这个秘密,所以一直不肯答应,这让桓玄心中颇为不快。然则,今日卞范之和自己说起此事,似乎是希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军师,此事我并不知晓,故而也不好置评。”刘牢之沉声道。
卞范之道:“此事当然跟你无关。我跟你谈论此事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为郡公分忧。你和刘裕交好,又是结义兄弟,不妨去劝劝他,让他献出伏火方,令郡公宽心。郡公待他不薄,他这么做岂非令郡公寒心?况且那火器之秘关乎大军作战成败,他不肯献出,便也制约了我荆州大军的战力。于公于私都是不利于他的事情。刘裕若真心效力郡公,便不该如此。你我都为郡公效力,主上之忧,岂能不担?这便是我同你说此事的目的。”
刘牢之皱眉想了想道:“军师,我可以去同他聊聊。但是,他肯不肯答应,我可不能保证。”
卞范之神色变冷,缓缓道:“不能为主上分忧之人,将来如何倚重?郡公待你不薄,些许小事你都无法办好,如何向郡公交代呢?”
刘牢之沉默不语。
卞范之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知刘裕在郡公面前是如何说你的?”
刘牢之沉声道:“他怎么说?”
卞范之微笑道:“他说,你刘牢之出身粗鄙,德望低下。虽为彭城人士,却祸害彭城乡邻,欺男霸女惹来众怒,为乡里一害。当年你参加北府军之后,众乡邻弹冠相庆,有人去道观庙宇之中请愿,希望你死在战场之上。还有人诅咒你断子绝孙,家人尽死。刘裕说,你的侄儿何无忌,儿子刘敬宣战死,便是你之前恶行之报。”
刘牢之怒道:“什么?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卞范之道:“还有呢。他说和你结义,只是为了让你和司马道子反目。他说,你反骨成性,为奴三家,不知忠义。他向郡公进言,不可重用于你,要郡公密切注意你的行为,但有反意,即刻诛杀。他说,你连谢玄都能背叛,还有谁不能背叛?谢玄对你恩重如山,堪比再造,你却逼的他走投无路,积郁而死。他说你是妨主之人……”
刘牢之大怒起身,大骂道:“狗贼敢耳?如此辱我,我要宰了他。”
卞范之冷笑道:“你杀了他,岂不是害了郡公?他一死,火器制作之秘便无人知晓了,我军中火器谁来督造?郡公知道他是嫉妒你,对他也颇为不满。但他掌握火器之秘,却也只能容他。你若能劝他献出火器的秘密,他还有何凭借?到时候你再质问他,甚至处置了他,又当如何?刘将军,别人或许对你不了解,但我卞范之却是理解你的。人这一生,漂泊辗转,总想为自己找到一条坦途,建功立业,成就美名。谁肯颠沛来去?况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岂容他人置喙?别说谢玄王恭司马道子,良禽择木而栖,天下之事,无出功名利益之外。你在北府军十年,谢玄引退,可曾令你领军?王恭不仁,司马道子不义,你叛了他们又何罪之有?他刘裕又当如何?不也是叛了李徽而来?有何资格说你?更遑论表面和你结义,私下里向郡公诋毁于你,建议郡公不予重要你,毁你前程。若非郡公圣明,岂不为他所惑?”
刘牢之重重点头,拱手道:“多谢军师告之这些,否则我还被这厮蒙蔽而不自知。军师,我明白了,必要从这厮口中套出秘密来。或许明着跟他说,他必然不肯。但若是我灌醉了他,或许能套问出来些什么。总之,我定想尽办法,完成主公的心愿。这厮挟宝自重,不肯献给郡公,便是最大的不忠。和我结义,暗地构陷,便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留之何用?待知晓其秘之后,我替郡公斩之。”
卞范之微笑道:“好,你便去试试看。不过我要提醒你,莫要被他察觉。我可不希望闹的满城风雨。若是闹将起来,郡公可不会偏袒你。我也不会承认我说的这些话。原因你自明白,我大军还需要他制造的火器,明白吗?大敌当前,也不希望闹的满城风雨。你最好谨慎行事,不露分毫。”
刘牢之沉声道:“我自省得,军师放心。也请郡公放心。”
卞范之微笑道:“郡公?此事跟郡公无涉,他并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这是我想要你做的事情罢了。”
刘牢之点头道:“明白了。军师放心,我这便去找他。军师等我的好消息。”
卞范之点头道:“若他告知火药之秘,你可斩之,头颅送来给我,我自有用。”
刘牢之点头,拱手告辞而去。
卞范之目送刘牢之离去,转身来到内室。桓玄斜靠在床头,见卞范之到来,坐起身来道:“军师,我总觉得,大敌当前,我们似乎不该这么做。”
卞范之沉声道:“郡公不必担心,刘裕刘牢之都非可用之人。军中众人对他们诸多不满。刘裕挟宝自重本就该死,刘牢之更不必说了,三姓为奴,不可信任。此番最好能既知火器之秘,又可借刘牢之之手杀了刘裕,这样,天下人便不会怪郡公不能容人了。偷偷将刘裕的人头送给李徽,或可令他退避。就算不成,那火器之秘也要收回的。郡公岂能为刘裕所制?他要以火器之秘保命,恰恰正是他送命之由。”
桓玄叹了口气道:“但愿如你所言,能够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