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刻意换上了一身素淡的女子衣衫,袖口绣着暗纹兰草,柔顺墨发以木钗轻轻绾起,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尊贵气韵。她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不满意地摇头,随手撕烂了下摆、袖间和领口处的布料,方才满意。
长媛县街巷间人头攒动,难得的好天气映得青石板路上泛起温润光泽。沈暮白力大如牛但步履轻盈,她卸去侍卫队的庞大仗势,只一人推着陈曦的轮椅,直奔东安绣坊。陈曦发现自己,似乎渐渐习惯了被沈暮白安排一切,他坐在轮椅上心安理得,懒懒地坐着即可。
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往坊肆处走动,可是想探些口风?”
在后头干着苦力的沈暮白,一双手都有些干枯,和她练武的老茧一起藏在暗处,毕竟这些日子里她没少推轮椅。她叹一声,未加掩饰地点头。
“此地女子较为团结,绣坊更是汇聚了当地诸多巧手妇人,女子想要立身于世,总得有个安身的本事。”
陈曦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上系的流苏,低笑道。
“那依公主之见,我这名男子贸然闯入,是否太过突兀?”
忽而,沈暮白停下了脚步,稳了稳轮椅,她从他的背后走到跟前,开始上下打量着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狡黠一笑。
“你这一身黄衫蓝裳,金纹玉饰,富贵逼人,的确是要吓着她们。”
陈曦好像知道了什么,他眼尾微挑,眯着眼看她,带着十足的警惕。
“你想作甚?”
绣坊门前。
两名女子的身影翩然而至,其中一人容色秀丽,却坐在轮椅之上,原是腿脚不便,另一人轻推着“她”入内。二人衣着素朴,甚至可以说是破洞褴褛,尽显寒酸。
绣坊的绣娘们见状,果然从门内涌了出来,未有丝毫戒备,笑脸相迎。她们将沈暮白、陈曦二人引至正厅,奉上新汲泉水与软糯糕点。
此时,高挑的陈曦一袭浅色襦裙,裙裾曳地,青丝用帕巾束起,端坐在轮椅之上,面上浮着浅淡且尴尬到极致的笑意。绣娘们围拢上前,细声软语,尽显亲和。趁此良机,沈暮白缓步游走坊内,目光不住流转,细细打量四周。
东安绣坊,纱幔轻垂,丝线交错间,隐隐透出淡雅清香。坊中绣娘们皆着素衣,发间点缀素簪,指尖翻飞,银针穿梭,针脚细密,仿若游龙盘旋,灵动而巧妙。架上层叠锦缎,颜色温润,皆是上等贡品之物。绣娘们互相低语,指点针法,语调和缓而不失威严。转角处,有年长的绣娘正用胭脂草染布,朱红晕染开来,宛如霞光轻洒。
沈暮白的玉指拂过一匹绣好的云锦,眼神微微一凝——这幅云锦上的暗纹,竟是皇太子的制式,若非出自宫廷绣坊,便是有人私下仿制。
好大的胆子!她的眸光越来越冷。
此时,坊中已有不少绣娘围拢而来,目光皆落在陈曦身上。她们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位秀雅清丽但又身世可怜的女娘颇感兴趣。有人问“她”来自何方、姓甚名谁、可曾婚配,一时热络无比。陈曦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家中排行最小,最爱绿豆爽。”
沈暮白听罢,几乎气结。他先前还矢口否认绿豆爽一事,如今却在众人面前承认得这般理直气壮!她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却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隔着人群,用自己的眼神传递道。
看吧!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既让我混入此地,便要入乡随俗,岂能拂了他人好意?
沈暮白拨开了人群,直直地往里头钻,终于站回到了陈曦的身旁。她蹲下身来,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不是不喜欢绿豆爽吗?怎么现下喜欢了?”
陈曦装作可怜巴巴的沉声回道。
“一直,欢喜的。”
正热闹,一个约莫才四五岁的小娘子跑了过来,束着两个冲天的小丸子,她仰头望着陈曦与轮椅,眼中透着天真与顽皮,举起手指,“阿姊的轮椅,好生奇妙,我从未见过。”
沈暮白挑眉,她本以为又是一名女陈曦的崇慕者,暗道孩童的视角果然清气。
小娘子又对着陈曦软声道,“阿姊,你可真是我见过最俊的人……”
沈暮白扶额,好生无奈。陈曦则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娘子的发顶,温声道。
“此物不过是代步之器,倒让小妹妹见笑了。”
小娘子咯咯直笑,拉着陈曦的衣袖,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
“我叫元元。我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又美又手巧,只是爹爹早些年去了,如今家里只剩我和娘相依为命……爹爹……”
陈曦顿时僵住,吓到一头冷汗,背脊一寒,眼神无措地看向沈暮白。他既怕元元发现了自己的男儿身,会被绣娘们暴打一顿扔出去,又怕这元元真的要找自己当爹。
“阿姊帮我找个新爹爹可好?”
小娘子俏皮地终于把话说完。
幸而元元尚有分寸,只是让他“找”一个爹,而非让自己担任,陈曦暗暗松了一大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