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开口道:“方才听闻小郎君所言,付出需要有回报,才会有继续付出的心思,老夫细细思来,此言真乃人间至理。”
三个老家伙精神一震,赶忙一本正经的做倾听状。
柴令武也从小侍女手上接过装着寒瓜子与酒壶的托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品着小酒,一边听着颜师古吹牛逼。
“老夫为何会有这种感慨?”
“那是因为在老夫看来,我等为大唐的读书人正本清源一事,亦或者是我等向小郎君求教这断句符号一事,本质上其实与百姓种地没有区别。”
颜师古自问自答,切入点可谓是相当接地气,完全没有柴令武想象之中的晦涩难懂。
孔颖达做求教状,沉声道:“还请颜兄赐教。”
颜师古微微颔首:“就拿百姓种地来说,千百年来,我们都已经习惯了百姓们春日辛苦耕种,秋日再辛苦收获,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可百姓们为何要重复这一过程呢?千百年来,我们可曾思考过,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孔颖达一愣,王夫子与郭夫子亦是面面相觑。
王夫子蹙眉道:“百姓耕种,难道不是因为百姓们要吃饭吗?”
“不错,是百姓们要吃饭!”
颜师古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我们绝大多数人,却是习惯了将百姓春日耕种当作是因,秋日收获当作是果。”
郭夫子诧异道:“种因得果,这有什么不对吗?”
“种因得果,这就是最大的不对!”
颜师古脸色陡然严肃起来:“方才王兄言,百姓们要种地,是因为百姓们要吃饭,而我们却常常说种因得果,三位,你们觉得这对吗?”
这下,别说三个老家伙愣住,就连柴令武也是有些惊愕。
颜师古看向孔颖达,询问道:“孔兄,若是你明知春日种下去的种子,不会生根发芽,到了秋天,也不会有任何收获,你还会去种吗?”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一下子便让孔颖达瞳孔地震。
颜师古转头看向王夫子与颜夫子,问道:“郭兄,王兄,若是你二人一早便知晓读书无法令你二人明智,反倒只会令你二人徒增烦恼,你二人还会读书吗?”
王夫子与郭夫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骇然之色。
郭夫子老脸紧绷,摇头道:“若有来生,老夫宁愿做个田舍郎。”
颜师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圣人教化天下,不求任何回报,那是因为圣人是圣人,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圣人。”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就拿老夫来说,老夫为何愿花两天时间校对五十四家之言的《论语》?那是因为老夫知道,若老夫能替大唐的读书人正本清源,这大唐的读书人都会记住老夫,这悠悠青史也会记住老夫,倘若老夫当真不求名,不求利,那这正本清源之事,又岂能轮到老夫?”
一语毕,满堂寂。
孔颖达,郭夫子,王夫子三人脸色僵硬,似是被颜师古的话惊到呆滞。
柴令武吐出嘴里的瓜子壳,也忍不住朝颜师古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这份称赞不是给他的顿悟,而是给他为自己争取好处的辛苦赞。
反正颜师古说了这么多,他就从中听出来一个意思,那就是买东西得给钱。
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断句符号,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
“颜兄所言,真如洪钟大吕,令人茅塞顿开!”
这时,孔颖达也终于从震惊之中回神,他深吸口气,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如此,老夫自当禀明陛下,着令吏部鼓励各地官员献策,凡策论有利于国者,皆应重赏。再使工部鼓励民间匠人,凡制出于民有利之物者,亦应重赏,还有司农司,都水监......”
孔颖达将朝中的衙门报了一圈,却独独没有提到他到底准备给柴令武多少钱。
柴令武心里那个急啊,却又不好催促,只能不断给颜师古使眼色。
但颜师古似乎就是想借着柴令武的话在众人面前装个逼,对于柴令武询问的眼神,反而完全不加以理会。
一直到孔颖达说完以重赏引导各级官员与百姓共建大唐的策略,他才缓缓点头:“孔兄此策大善,不过,以利诱之,短时间内虽有其效,却也容易养出官员百姓的功利之心,是以还需加之以圣人教化,双管齐下,方为长久之计。”
“某省得!”孔颖达面色严肃,正色道:“以利陷之名,行教化之事,方为正途。”
“善!”颜师古面露微笑。
论道结束,孔颖达与颜师古以闪电般的速度确定了一条全新的,可行的,用来建设大唐的策略,儿戏一般的感觉,让柴令武有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诞感。
这确定是在定国策,而不是在过家家?
还有,哪家的国策是两个读书人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不用满朝文武坐下来开个会,分析一下得失,权衡一下利弊吗?
柴令武目瞪口呆,总觉得这个大唐和他想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到处都充满了后世怪诞电影之中的乱线性叙事手法。
既混乱,又合理。
孔颖达与颜师古定下策略,也终于想起了一直被他们忽略的柴令武。
孔颖达回过头来,朝柴令武歉意一笑:“老夫与颜兄一时情不自禁,借贵宝地谈了些闲话,还请小郎君莫要见怪。”
“那也得我敢怪啊!”
柴令武脸皮一抽,槽点太多,他已经无力去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