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反问:“你们真的要过去”
胜玉强道:“是的,我们要上山。”
瞎子道:“真的非上山不可吗太阳已快下山了。山下是人间,何必要上山”
胜玉强一时语塞。
金世枭上前半步:“我们上山有事要办,还请先生让路。”
瞎子叹道:“人间有路却不走,天界无路偏攀登今儿怎么人人都要争着上山、攀峰、登绝岭”
金世枭沉吟了一下,即问:“兄台的意思是说,刚才已有人上过此山吗”
瞎子道:“我在当路坐,虽是瞽目,有人上下,总还知晓。”
青松这时候挺身上前,步履有点跄踉,向瞽者抱拳道:“敢问先生。”他明知道中的是盲人,但依然抱拳拜见,礼数不失。
青松语音一起,瞎子忽然一震,抬首仰天,脸色一片茫然。“是你”他忽然以手按额,喃喃自语:“这就难怪、难怪要上山了”
青松问道:“我只想知道山上的是男是女”
瞎子忽然苦笑反诘:“我是个瞎子,你是问道于盲”
青松道:“你心里不盲,而且比谁都清楚。”
瞎子又喃喃自语,“我心里不盲我心里清楚”
凌雪惊似不欲与之纠缠下去,何况,太阳确已偏西,下到半山了,他追问刚才青松问过的话:“敢问,刚才上山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山上的焉知鬼神。”瞎子断然答:“上山的则有男有女。”
青松没办法进一步问他是些什么样的人毕竟,他是个瞎子。
瞎子补充一句:“其中男的,是个黑人。”
“黑人”胜玉强马上抓住了他这话的语病,“你不是看不见东西的吗怎么却能分辨出是什么人”
瞎子一笑,淡淡地道:“我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他紧接着说:“他是个黑人,确是通体透黑:我除了感觉到他的气场是黑而沉重之外,他的心也是黑色的。”
金世枭与龙舌兰相觑莞尔。
凌雪惊道:“大概是金刚上人先上山了。”他指的是他邀请来的那位密宗高手。
青松依然要问:“女的呢”
瞎子迷茫了一阵子,才说:“我只闻得着气味是世间姹女、人间媚物,但却不是处子。”
龙舌兰插话道:“我们就且上山吧,请您让一让。”
瞎者茫然问了一句:“你真的要我让”
大家不知他问的是谁,既像是问其中一个人,又似是问他们大伙儿。
幸好盲者已自己作了覆:“你要我让,我就让吧。让你上山,不过,高处不胜寒,上山容易下山难。”又咕哝说了一句:“猎犬究竟山上丧,将军终须阵中亡。”
胜玉强吆喝了一声:“你胡说什么”
瞎子霎时间像全身给抽去了气血肉骨般,只剩下了皮毛,整个身子似壁虎一般扁平的黏扒在山壁上,就此立即让出了一条险险仄仄的路来,让大家鱼贯走过去,还低声说了一句:“没说什么。”
到了华山山顶,四顾一片苍茫。
夕阳已在残赭乱舞中冉冉沉落,美得像一记绝色的手势。
青松上到了山峰,山岚劲急,他只觉一阵心悸,一阵晃漾,山深不见底,云深不知处,他在残阳如血中却依稀仿佛曾见那旧时的俪人,旧日的情意。
山色青青。
他怎样才能再见她她还活着吗然而我却还是活着的啊
他能问谁伊人何方问青山山不应。白云不相应。
残阳飞出乱血来,撞出昏鸦归雁,就是没有一句回应。
世人不知形影只单之苦。人以为他早已名满天下,名成利就,名高望重,名震江湖,常怀欢笑,自在自得,逍遥快慰,其乐无穷,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得什么,可是,他们怎知道离群孤雁之苦焉知晓失伴孤灯之悲
在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了警觉:自己怎么会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使他想起刚才那位瞽者。那人虽是个盲者,但却似是位智者,他不因看不见而不开心,反而好像比看得见的人看到更多、更精、更真、更明白、更独特。
龙舌兰忽笑了笑,语音充满关切之情:“义父,你没事吧”
青松一怔,道:“我没事。不是还要上山吗”
龙舌兰道:“可是,义父的手指颤抖得很利害。”
青松一笑:“许是近年少上山之故吧无碍。”
他现在发现龙舌兰视线的焦点了:原来龙舌兰在注意他的手,所以发现他的手指在抖哆。
龙舌兰听了,像是舒了心,道:“这儿再上去,就只有东峰了。”
青松喃喃地道:“东峰”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毅然道:“好,那我们攀峰去。”
那山峰甚高。高得甚傲。峰势如一剑朝天,独耸对峙,旁若无山。
在登峰的山径上,他们又遇上了一个人:一个通身裹着黑袍的人。
这人显然在守候。而且在苦等。他在苦候他们来,好像已等了许久许久,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他一见金世枭,就拱手;一见凌雪惊,便抱拳,一见青松居士,这才长揖到地,隔山恭身喊话:“可是峨眉山青松居士”
青松微笑答应,趁机略作喘定。
一行人等继续向上,直到东峰的峰巅,道路的尽头。
不用人吩咐,胜玉强与小穿山就摆好了香烛贡品。点心、果品、鲜桃、美酒、香花、冥钱、供物在地上一字排开。
不敬苍天敬鬼神
斟满了三杯酒,青松的手有点颤抖。他闻到那醇酒的幽香。
山风剧烈,他衣服飘飞,仿佛有点摇摇欲坠。他以手捂住肋下,眉微皱。
凌雪惊凑前一步,低声问道:“怎么了”
青松摇摇头,“没有事。”